陰曆的八月二十三日,在陽曆,已到了秋分前後。正逢周末,到紀念網上給他上了一柱香,祭了一樽酒,然後在夜漸濃處翻開雍正朝起居注冊。
已經不知道是益漸清醒還是昏昏沉沉。隻聽得一個熟悉卻不知在何處聽過的聲音在不名的方位響起:你怎還不來?
是啊,我怎還不來?希望,在每一秒鍾上等候開花……
生死契闊,心念舊恩。百年之緣散化作七載之約定……
於是,閃念之間,晨色熹微的斷鴻聲裏,我乘上長途汽車,奔赴易縣。車行流水,過程恍然。風蕭蕭兮易水寒,說的,可是這裏?
隻身行來,直往泰陵。心下沉沉地呼喚:你莫急,我來了。
“泰陵……”望著巍峨在眼前的明樓,朱漆凋零,金瓦殘缺,伸出手臂,顫巍巍地指尖觸碰著那斑駁的紅牆,我怔怔然,道:“我來了。你,可好?”
落淚潸然。撲簌簌直落落落入泥土裏。
神馳良久,待到低頭,一眼梢見,淚落之處,粲然發出一枝妖惑的紅色——曼珠沙華——彼岸花!
彼岸花,花開開彼岸。
隻見花開不見葉,
空長葉子不開花。
花葉生生不相見,
再見葉時花已逝!
兩不相見,生生相錯。
這,說的,是我們麼?
彼岸,沒有燈塔。我依然,張望。。。
詭譎的紅色從這一枝蔓延著,刺眼的,是無邊的繁華凋落後的再一次盛開,是接近永久的安息途中的最後一場盛宴。
傲然而立,錚錚鐵骨,是你,還是那纖弱的花莖?
又是誰,在沒有太陽味道的晨風中回過頭來說,我,認得你的?
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苦無悲,無欲無求,是個忘記一切悲苦的極樂世界;而有種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於弱水彼岸,無莖無葉,絢爛緋紅,佛說,那是彼岸花。
他們說它是三生兩岸的接引之花,他們說它可以喚起死者前生的記憶,他們說它鋪天蓋地的席卷了整個世界,他們說它盛開在那遙遠不可觸及的彼岸。
其實,它隻是指引著通往彼岸的幽冥之路。
蔓延,惑人的血紅燃燒到地宮門口,厚重的朱紅大門轟然而開,然後一路向地宮深處燃燒。天上人間,碧落黃泉!我的步履,堅定,隨著這血色的紅向地宮蔓延,陰陽交錯!
“你來了……?”沒有溫度的聲音,我聽不出他的表情。隻能聽出他雙眸那一潭深淵冰淩相撞。
“你好嗎?”我急切地問他。二百六十一年了,在這幽深玄秘的陵寢,在那廣袤空曠的天地,你還好嗎?
“不怕麼?”冰淩相撞,撞皺一潭春水。
幽黃的燈光亮起來,呈現出莊嚴、皇權卻又柔和的顏色。我看清的他,跟畫像中一樣,身形魁梧,八尺有奇,雍容大度,儀態萬方,轉瞬間明白當初康熙為什麼要封他為和碩“雍”親王,這個字,就是他的。
“……”我閉上眼,瑟瑟地向他伸出手去,觸及,真實,“真的是你……”再也忍不住地撲到他懷裏嚶嚶嗚嗚:“你真的,在這裏……”
“你真的不怕麼?”遲疑幾秒,冰冷的聲音:“你抬頭看看朕。”
睜大迷蒙的淚眼,將上身略微仰開,抬頭看去,不知何時我被一具高大的骨骼環繞……咯咯一笑,我“砰”地捶了他一拳,“胤禛~~~~別鬧了!誰怕誰啊!”我深深的喜歡著你的,無論你是什麼狀態,我仍是那樣的喜歡著你,而你也不會無故傷害一個沒有於你持不同政見的我的,對不?
“……”
正要把頭重新靠上去,卻發覺懷抱我的,是初始那個血肉之軀,雖然沒有溫度,暖意卻肆意的彌漫著整個地宮。
“弱水三千,單取一瓢……胤禛,是我。”
“笑棄弱水三千尺,單取雍府一叢竹。”眼神裏蕩漾出難得的笑意,“竹攸,是吧?”
“……你怎麼知道?”
“從看到你左臂上的玉鐲,我便知道了。”
一環雙臂,良久相擁,沉醉的要閉上眼去,享受,這一擁仿佛長達兩個世紀。睜眼時分,空氣凝流,時光倒轉,一切恍如隔世……
左臂上的玉鐲幽幽的發出清清的綠光,越來越亮,頸上的玉佛也發出柔和的光亮,嚶~~~~~~~~我們被強烈的光籠罩著,相互微笑著,然後便什麼也看不見了,整個地宮,白耀一片。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於是,陰陽的交錯,變成了時空的相接——我,進入了他的時代。
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