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新番奏折中則不斷出現十四的□□。而西北的戰況仍然不能輕鬆,軍事的奏折中,仍然得對年糕表示極大的親熱。
此事之後,我不再需要糾結與四哥與年糕的關係,也不再鄙視四哥的作、寒、和虛偽等等曾經為之冠的惡劣品質了。於是我從此可以坦然地閱讀年糕的奏折,獲取需要的信息。於是行走在康雍朝這一程也算有個小小的成就了。
也許我也該提前準備後事?
後事……今年都還有哪些人要掛?二哥哥……
不管是我先掛還是二哥哥先掛……總而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四哥,我能帶二哥哥出去走走麼?”我和你還有很長時間,而與二哥哥卻時日無多,你知道麼。
“嗯。”胤禛蘸了蘸筆,並不停下抬頭,“朕不曾限製過你與理親王……”
“我的意思是……出宮走走……”
胤禛手一僵,從跟前抽過一張紙,繼續寫字。
我低下眼,看著地上金磚在燭光下亮得能照見桌榻的影。
“嗯……拿朕的手諭去接二哥。”一片寂靜中,傳來胤禛沉重的聲音,“一路小心。”
沿西二長街往北向西,宮燈明滅。四哥家的嫂嫂們啊……唉,跟了這麼個工作狂人,要自己有些省錢的嗜好與消遣才會比較好過吧。自娛自樂在這裏成為人生最大大美德。不過想來即便不是四哥的後宮,隻要是皇帝的後宮,自娛自樂都是人生最大的美德。那些宮怨,那些傳說中的勾心鬥角,都是文化素養不高或者文化素養過高和情商過低造成的。好在四哥的宮裏還算幹淨,勾心鬥角的事未有聽聞,大抵與在潛邸時府中風氣沿襲下來有關。
走在這樣的宮中,心裏總是踏實。不用擔心哪個狹窄的夾道裏傳來宮女太監的慘叫。
鹹安宮一帶的午夜,靜寂有如凶宅。風吹屋頂草動,沙沙作響。風吹雲動,蔽月又出月,時暗時明。屋簷下的風鈴偶有叮當作響,若不是在這條道上走了好多年,此情此景,定當是驚悚的。然而我知道這是在二哥的住所,這是在四哥的宮中,心內無防,故而腳步輕快。
鹹安宮宮門緊閉,鹹安門上草發而複敗敗而複生已經好幾茬。朱漆雖未斑駁,卻也因長久未有維護而顯得老化。銅鎏金的門環幾欲粘滯入門中。
“二哥哥……”門內無人應。
“二哥哥……”我走上前,抬手攀上門環,輕叩。還是無人回應。
“二哥哥!”接連重扣,宮中似是無人。
“二哥哥……”我記不清時日,靠著門口,努力地回憶著當年翻閱的史書。卻年久失讀,腦中浮現的書頁上隻看得清“二年……”。
倚門滑下,我痛哭失聲,聲音在晚風的吹送中回蕩在西華門內的宮牆裏。引來了巡察的小太監,大抵以為是女鬼,來了之後又顫抖地跑了。
在日出的霞光萬丈中睜眼,疑惑地看著身後毫無生機的宮門——我在這裏做什麼?二哥哥在鄭家莊啊!
大搖大擺地出宮,大搖大擺地要了匹馬,沿著上次和弘晳侄兒一道走過的路,去往鄭家莊。
真是荒啊……一片的農村,這會兒的XX村,XX莊,真的是農村啊……
大抵是心情悲涼,曾經多次出行經過些地方也沒有生出過的感慨,居然莫名其妙的在心底升起。
理親王府,除了地理位置大概偏僻到了六環、七環外邊了,其餘一切如製,比如正殿的麵闊、進深,比如屋頂琉璃的色澤與質地,比如屋脊壓脊小受的個數,比如服飾顏色的金黃,並不因為其主人被圈禁而有所降低。
二哥哥閉目躺在上好的黃花梨躺椅上——為什麼不是之前的紫檀?不是因為身為親王不能用了,而是胤禛疼弘暦勝過疼二哥哥,弘暦對紫檀充滿不可理喻的熱情,四哥見弘暦難得有什麼癖好,便將宮中、熱河行宮二哥哥用過的紫檀木家具留下給弘暦賞玩了;理親王府建好時,重新置辦了黃花梨的家具——然而狀態看上去很不佳。因為心理的不佳導致疾病纏身,大抵由於缺乏運動,身體浮腫,眼皮鬆弛,如若不是那太子的氣質是深入到骨子裏的,那麼整個身架看起來跟一個略胖的京老頭沒什麼差別。
“二哥哥……”我聲音帶著哭腔,“你……你給我站起來運動!”
“都胖成這樣子了……”
“清兒妹妹,你終於來了。”他睜開眼,緩緩地要坐起身。我伸手去扶他,弘晳也上前來幫忙。
“晳兒,二哥哥這樣多久了?”我問。
“好一陣兒了……”
“你……怎麼不告訴姑爸爸……”
“清兒,是我讓皙兒不要告訴你的……”
“二哥哥你……”
“姑爸爸,您和阿瑪慢敘,我去給您泡茶。”
弘晳撤下後,二哥哥道:“聽聞清兒此間一直忙於錢政鹽政與年羹堯之事,事關重大,切不可因為二哥哥而誤了大事。”而後哂笑,“哈,不想清兒還是來了……到底血脈想通……”
“清兒,二哥哥時日無多了。四弟沒有為難我,我很知足了。我真想挺下去,再多挺兩年。這樣也不會有什麼謠言了……”“走在八弟、九弟的前頭,我還真不甘願啊……”
“二哥哥……”我無語接下。
“清兒,我想出去走走。”他岔開話題。
“嗯,二哥哥,我扶你起來。”
“我的意思是,出這宅子……哈,隻是想想罷了,四弟不放,也不必為難清兒……”
“……四哥手諭在此,”我道,“二哥哥,我們出去走走吧,走到你想回來的時候,咱們再回來。”
“唉……如今也隻有你敢來看我了……連十三弟都……”
“二哥哥您誤會了,十三哥也惦記著您,他被四哥折磨得分不開身……”我道,“這年頭,閑的也隻有我了。”
“是啊,除了你和十三弟,大家各自忙著心內的那點小九九,忙著揣測新太子是誰,該去如何暗地逢迎,或是該去如何暗害,還有誰記得起一個前朝廢太子呢。”二哥哥嗤笑,語調飽含無盡辛酸,“四弟的子嗣不多,希望不再有我們這一輩人的悲劇。”
“唉……四哥為此付出了多少代價!”我搖搖頭,折下院中海棠的新芽,“要這株海棠枝繁葉茂繁花累實,就要克服頂端優勢。然而如果克得太過,則可能整株發育不良。”
“也慶幸我沒有坐上這太和殿的龍椅,不用親手對皙兒他們……孩子們能長大成人,不必為一把椅子爭得你死我活……”二哥哥停語,我一愣,看見弘晳捧著茶具過來。
“知道姑爸爸喜歡皙兒泡的茶,嚐嚐皙兒手藝有無進步。”弘晳笑道,靈巧地躲過我不自覺伸到他頭上去的手,“阿瑪,你看姑爸爸還把我當孩子似的。”
“哈,你姑爸爸愛調戲你,說明皙兒你還是個姣好美男子啊。”二哥哥咳一聲,笑道。
“唉唉,還是二哥哥親近,侄兒是隔輩如隔山了啊,多少年了一點都不了解姑爸爸……”我哀歎連連,“吃過茶,我就和二哥哥遊山玩水去。”
“二哥哥,”我問,“你知不知道這片土地三百年後是什麼樣子?”
“有一張平時從來不開的大門,這張門一開,裏麵就要死人。所以平時都是從大門西側的小南門、院子的東、西大門進出,北門很破。大門內有大樓一座,東西各有側樓二座。”我攙著他往西走,“沿著南牆,這裏有一排樓,這裏,會有一個院子。十四阿哈住在其中的南樓。我在南牆這排樓的盡頭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