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藍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雜誌社。蒼白的臉頰死人一般。肌膚仿佛白化病患者,透過透明的皮肉能看到那藍藍的流淌著血液的血管。
她形同鬼魅般走進辦公室。她說她一直在度假。她也是以這個理由向主編請假的,她說她太累了,以至到了崩潰的邊緣,倘若不離開家,不離開辦公室,她一定就會自殺了。
沒有人對蓼藍的來去格外關切。這足以證明她是怎樣的無足輕重。她走了,和死亡糾結了一圈,又回來,就仿佛在天堂的門口度了回假。然後再回到無聊的崗位上,回到了了無生氣的從前,對她來說,還能有什麼期待呢。
桌子上什麼都沒有改變,隻是落了些看不見的塵埃。但是她能夠聞到那種塵土的氣味,特別是經曆了自殺之後她變得更為敏感。但即便死裏逃生,又怎樣呢?炫耀?她的勇氣,或者,她的不幸?沒有人會真正同情她,對此她再清楚不過了,這個社會已經不會因別人的悲傷而痛入骨髓了。於是沉默。她不想讓自己成為祥林嫂那樣到處訴苦的人。
於是她一如既往地沉浸在塵土的味道中。那種思緒萬千的感覺,就仿佛她從不曾離開過她的辦公桌。她強迫自己忘掉那段尋死的經曆,將注意力毫無保留地投入到工作中。她這樣想著,果然很快就進入了以往那一成不變的程序中。當她絞盡腦汁策劃新一期刊物的話題時,她竟不知不覺地興奮了起來。後來她把這歸結為搶救她時的吸氧過量,因為沒過多久,她的情緒就晦暗了下來,覺得活著一點意思都沒有。繼而生發出諸多淒惶,讓她傷口撒鹽一般地痛斷肝腸。
驀地,一張麵孔,出現在她眼前。
她抬頭。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男人。
你去了哪兒?我打過電話。到處找你,你卻在朋友需要的時候,一走了之?
蓼藍抓住男人的手,問他,肯定發生了什麼,我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到底去了哪兒?為什麼要丟下我?
一個想去而又沒有去成的地方。蓼藍難過地撫摸男人的臉。為什麼你的眼睛裏布滿血絲?
我回來,是因為想念。在冰川之上就開始的那瘋狂的想念。如果我死了,是的,我回來,但她卻走了。像你一樣,不留下哪怕一絲的行蹤。
聽到了嗎?不知道從哪兒飄來的大提琴的聲音。盡管稚嫩,盡管,不成曲調,但隻要是大提琴的聲響,哪怕匆匆劃過……
男人將蓼藍的手從臉上拿開,懇求著,告訴我,她為什麼要離開家?
不,我怎麼知道?或者,因為你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因為,你先就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家。
我隻是暫時地和她分開,讓我們雙方都能冷靜下來。
冷戰?對女人來說,比真刀真槍還要可怕。
記得離開時,她問,為什麼我們真心想愛,卻永遠無法相處?
她說的?太精辟了。這也是我一直在找的答案。為什麼,我們真心想愛,卻永遠無法相處?就像我的家庭,我的婚姻,就像我和我丈夫。我們都努力了,以無為而治的方式。相約隻生活在家庭感情中,那種飲食男女的浪漫,卻依舊難以相處。永遠參不透對方的心,哪怕,最危急的時刻,是他救了我。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飄走了?你聽。
什麼?
大提琴的聲音。
到底發生了什麼?男人疑惑地看著女人蒼白的臉。
倏忽就飄散了,那淒美的凋零。女人在空氣中尋找著。我曾經以為那是幻聽,卻真的存在,你不是也聽到了嗎?隻是不知來自何方。既然,你愛你的妻子,為什麼不帶她去冰川?
男人恍然。他說他一直以為深山峽穀裏江河湖海中,應該隻有男人。
可是,為什麼你要帶上我?或者,在你眼中我根本就不是女人?
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已經說過無數遍了,你就像我身體之外的那個我,你就是我,我們太像了,以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