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女校長終究是女校長,她忽地掉轉船頭,開始心平氣和地述說學校裏曾經發生過的那些案例。她說在她任上至少就有三個學生自殺,而且都是在學校裏。其中有當場斃命的,有留下終生殘疾的,也有被送進精神病院的。而這些都被她處理得相當妥帖,沒留下任何的後遺症,何況,教師隊伍中那些難免的緋聞。
然後,主編辦公室的門從裏麵打開,你走出來。你那麼春風得意,豔若桃花,一看就知道你被弄得很舒服。而你身後,緊接著就是那位儼然情人的作家,這些我們全都看到了。如果單單是我們,自然無足輕重,既然整個辦公大廳都已經司空見慣。但唯有我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仔細觀察了女校長的表情。複雜的難以形容的略帶敵意的,又無限欣喜。記得,自從她得知你就是她丈夫的老板後,她就經常到編輯部來了。她或者就是為了向大家昭示,他,這個風流倜儻的作家是有家也有老婆的。是的,那一刻,她幾乎是微笑著迎向你們,那麼欣然的目光,仿佛沒有任何懷疑。她當然看到了你們開門的那一瞬間,看到了你們怎樣迅速分離的那兩隻緊握的手,因為,我也看到了。但是,她竟然沒有因此而改變她的表情,到底是經過風雨的老手。她的微笑,甚至變得更平靜也更真誠了,那姿態,那大度,那雍容華貴,就仿佛皇後麵對後宮嬪妃,抑或大太太對待姨太太。她或者以為那是天經地義的,是人世間美好的事物之一。總之無論她怎樣想的,她做得都非常得體。你甚至會覺得她是那麼由衷地欣賞你們,進而欣賞你們這種郎才女貌的關係。她不止一次地標榜過,說喜歡看到你們這樣珠聯璧合地一起工作。
是的,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曾以為她會大打出手呢。我甚至覺得已勝券在握,為著你即將被羞辱甚至被毆打而滿懷欣喜。想不到這個看似潑婦的女人竟如此通情達理,是她打亂了我的計劃。
不錯,在女校長身上我打錯了如意算盤。什麼叫宰相肚裏能撐船,看看這女人就知道了。於是我冥思苦想,不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首先,女校長的尊嚴是必須維護的,所以她當然不會輕易失態。其次她不想失去她丈夫,為此她寧可忍受你們的放蕩風流。她知道寬容是留住丈夫的唯一方式,為此她哪怕忍氣吞聲。我隻是不知道作家在和你做過之後是否還和他老婆做?
她當然不會永無止境地縱容你們,她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而她所謂的“時候”就複雜多了,諸如她兒子的婚禮,你女兒為她女兒申請的美國大學,甚至作家是從你這裏開始出名的,而她作為妻子,當然不能過河拆橋。何況如果沒有了《霓裳》,他依舊會變得一無是處,潦倒不堪,這也是她不願看到的。總之所有的這些都要仰仗你,所以比起她丈夫和你睡覺,當然她子女的未來要重要得多。於是她不想得罪你們更不願撕破臉皮,她要保住這個支離破碎名存實亡充斥著欺騙和謊言的,他媽的婚姻。加之她知道若真的失去丈夫,她將再不會有婚姻的可能,所以哪怕僅僅是為了維持表麵的假象,她也要深明大義,勉力為之。
至於我們的女兒,她怎麼會偏偏繼承了父母基因中那恣意妄為的秉性?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她更放得開,更風騷,更肆無忌憚,也更加無所謂。她搶了蓼藍的男人,而後,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酒店遍布他們的瘋狂。無論在哪兒,也無論白天還是夜晚,甚至教研室的桌子也不放過。我曾經對這場苟合寄予厚望,我覺得這簡直是報複蓼藍的天賜良機,絕不能錯過。
是的,你算什麼?女編務將仇恨的目光投向蓼藍。寫幾首色情詩就高高在上啦?整個編輯部,就你,最最鄙視我。你或者覺得看我一眼都是對你的褻瀆吧?而你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你是清朝遺少還是民國後裔?這偌大城市,還輪不到你在我眼前搔首弄姿!無非一堆連韻腳都弄不明白的求愛詩,其實誰都知道你家三代同堂,住一間草屋。好不容易才上了幾年師範,就想麻雀變鳳凰?然後是沒完沒了的白日夢,以為要想出人頭地,就得多睡幾個男人。都叫你酒吧女郎,當然你對此從不諱言。是的一旦醉生夢死,爛到了頭,你還有什麼可所謂的?但終究,你那花心的男人到底抵擋不住來自美利堅的誘惑,這難道不是你的命中注定?
可惜我又算錯了牌。還沒有等到我呼風喚雨叱吒風雲,就傳來了你自己了斷自己的噩耗。你不知我聽到這消息後怎樣地扼腕歎息,不是惋惜你年輕的生命,而是你特立獨行,最終沒有落入我為你設計的陷阱,那個更加悲慘的結局。不過你的自殺還是讓我感到了某種由衷的快慰,我把這想象成一種報應,一種咎由自取,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