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義風卷殘雲般吃完了麵條,笑一笑,敲著空碗凱旋了,將華欣一個人撇在艱難的陣地上。
華欣的父母是企業普通職員,家裏的日子一向緊巴巴的。她自小就沒有剩過飯,更沒有養成剩飯的習慣。要讓她將這一大海碗麵條吃下去,那還不如讓她去登天呢。但是,要讓她剩下個碗底,簡直比登天還難了。盡管趙家義有交代,她也無法那麼做。趙家義起身走了,她慌了,這才想起來,怎麼不撥給他一些呢?她暗恨自己太遲鈍,盼著趙家義早點兒過來,可他卻再也不露頭了。
華欣幾乎是一根根挑著麵條往嘴裏送。挑著挑著,筷子突然滑脫,沒有挑起來麵條。她詫異地一看,碗裏有一隻雞蛋,翻一翻,又是一隻,再翻一翻,還有一隻……鮮嫩的荷包蛋,一共六隻。六隻荷包蛋堆積在碗裏,像六隻碩大的眼珠,仿佛受了驚嚇,怪模怪樣地瞪著她,讓她頭昏目眩,不敢對視。呆坐良久,她忽然想起趙家義的哥哥還掂回來一塊豬肉呢,會不會……想到這裏,她猛醒過來,哆哆嗦嗦地舉起筷子,運筷如飛,在碗裏翻揀著,果然扒出來一塊肉。那是怎樣的一塊肉啊:三指厚的油膘,二指厚的瘦肉,沒有半斤,也有四兩,就那麼肥墩墩地臥在碗裏,耀武揚威地向她挑釁著……
沒過多久,華欣居然如釋重負地捧著空碗出來了。嫂子接過碗,大吃一驚,似乎非常無意地將碗翻轉過來,將空碗對著母親。母親的嘴猛一下張得很開,好一會兒沒有合攏。嫂子嘴角堆起幾縷似笑不笑的細紋,飛快地瞟一眼華欣,又飛快地衝趙家義做了個鬼臉。這一切,趙家義盡收眼底,猛地,渾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湧,他一下子覺得頭大如鬥,臉臊如烤,突然發現華欣是那麼不可忍受。
次年,趙家義結婚了。年底,夫婦雙雙回老家過春節,新媳婦竟然不是如花似玉的華欣,相貌雖然差了一點兒,但為人處世大家閨秀一般中規中矩,頓頓飯留下多半碗。
但生活畢竟不是演戲。日子久了,新媳婦的蠢相便一點點暴露出來。趙家義想想心靈手巧、知熱知冷的華欣,悔得腸子青了一截又一截。
十多年過去了,趙家義又遇到過一次華欣。陳年舊恨煙消雲散了,兩人都有一肚子的話往外湧,但都不知從何說起,隻好你衝我笑笑,我衝你笑笑。
好半天,華欣才問:老人家還好嗎?
已經去世了。
唉,那可真是實在人啊,華欣感歎著,那一年到你家,老人家做那麼大一碗好吃的,要不是後來進去一條狗,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出洋相呢。
什麼?趙家義大叫一聲,眼珠子瞪得似乎要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