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英
我不停地在山間走著,直到黃昏來臨。
霧氣彌漫,天邊變幻的雲彩正在淡去,夕陽在山脊跳起最後的舞蹈。我從泛黃的野草裏一路踐踏過去,轉過突兀的山壁,眼前出現了一片鮮花盛開、草木豐茂的開闊地,一個少年站在邊緣那棵高大濃綠的桉樹下。晚風徐來,少年的衣袂隨風飄動著,和樹葉一起颯颯作響。
他轉過身來,好像預知了我的來臨,向我微微一笑。我的天!他真像我小時候的樣子,那憂鬱的眼神,那挺立的身影,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瘦小的灰色衣服我也有一件。
“你來了?”他篤定如樹,似乎認識我。他身後是懸崖和深淵,對麵的山崖很遠,我看見夕陽繼續沉落,晚霞正在淡去,霧氣在山間纏繞,他的衣服像樹葉隨風起舞。“我等你很久了。”他親切的話語猶如我最熟悉的朋友。
我站在他身邊,竟不知所措。
“你老了,”他痛惜地道,“你不過三十歲啊,怎麼這樣滄桑?”
我從他眼裏看到我的臉蒼老憔悴,我的身影單薄蹣跚。少年已老,我差點站立不住,我的確這樣了。
他說:“跟我來吧。”
沿夾縫似的道路走著,前麵似乎沒有路了,我拉住他的衣袖不禁問道:
“你帶我去哪裏?”
他不回答,我隻好跟著。轉過山壁,來到一個鏡子般的湖泊邊。看著湖裏的倒影,一高一矮,我們長得那麼相像!他微微一笑說:“你心裏也有這樣的鏡子,對不?”
是的,那是老家門口的池塘。它不大,卻像鏡子一樣明澈,池塘邊有幾棵似乎長不大的樹。放學後,我總在池塘邊做作業,那時池塘裏燃燒著黃昏裏熱烈的天空。在拿到與理想背離的錄取通知書的黃昏,我卻讓它分擔我無助地向命運低頭的疼痛和自知踏上不歸路的脆弱,讓我的淚水一滴滴落進池中蕩起一圈圈漣漪,從此木偶似的遠走他鄉。
“你哭得好傷心。之後,你去你不願去的地方開始了新的生活。現在你還因此匍匐,也許還不能真正離開。”他說著,摘下了湖邊盛開的紫竹花,並把這株滴露的花拿到我麵前:“你的夢還在嗎?”
“當然!”我急切地道,“隻是我能在哪裏?夢怎麼成為現實呢?這是我最痛苦的事情。”
“你好好看看這花上的露水。”
我接過來,看見花上的露水飄搖著,如同彌漫開來的霧氣。細長的花瓣模糊,像一個清臒的老人綻開的笑顏。
“帶上它吧。”他說,並往前走。
我們一前一後轉過山崖又來到了先前的開闊地,站在桉樹下看著夕陽,久久不曾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