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3 / 3)

“你哪天出閣?”

“我不知道,不過想來也快了。他們不會讓我拖的太久。”

“其實你可以拒絕的。”

“為什麼要拒絕?你說得對,一個二十歲的女人,還未嫁人,是讓人驚訝的。”我笑,“那麼好的價錢,一輩子也碰不到一次。”

“你是個美麗的女人。齊眉,如果你立誌嫁人,自然一早就嫁掉了。”

“哪裏有機會,我不過是個沒落的貴族小姐,又沒有妝奩。哪個宗室子弟會看得上我,新近權貴又嫌我父不過是個閑人,一點權勢也沒有。”

“一入侯門深似海。”她喃喃自語。

“嫁了人以後,你勢必不能再經營這盤生意了。”

“我一直在找一個可以停下來的機會。夏濛,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總算有一個男人願意照顧我和我的家人。侍侯他一個,不會是件很困難的事。”

“你還要兼侍侯他全家,替他生兒育女,為他籠絡各方人馬。”

“可現在對我們來說,結果也無非是為人妻,有時太過與眾不同是不行的。”

“你想要努力做一個好妻子,自然難不倒你,連那麼一大盤生意都被你經營的這麼好。”她笑笑,“果然是和我拆夥的。我三天內算清帳目給你。”她想了想,追加了一句:“好好守著這一半,你嫁到那種地方,沒點妝奩,牛鬼蛇神都爬到你頭上來。”

我感激地看著她,她是個好朋友,始終關心我。上前和她擁抱。

“如果現在有人進來,一定嚇個半死,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成什麼體統。”夏猛一貫幽默,“安心,我會經常來看你的,女人探訪女人,總比男人探訪女人容易。到時你別把我攔在門外就成了。十三福晉。”

“你這張狗嘴。”

“又來了,你每次一說不過我,就罵我是狗嘴。”

“剛才那個男人是誰?”

夏猛詫異地看我:“你一向不理會這些事。”

“我書行老板身份已經卸下,新身份尚未擁有,隻好找些張三李四的事來打發時間。”

“我也不認識,他自稱姓龍,做書行生意,願意與我們合作。”她扮個鬼臉,“和他合作也好,那麼英俊的男人,放著也養眼。”我忍俊不禁,到底也隻有夏猛才敢說這樣的話,我們自小規矩太多,一個個都似木頭人。

“他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女人與女人在一起永遠逃不開男人這個話題。

夏猛笑:“他是那種放到任何時代都足以吸引一大批女性的男人。”她看我一眼,“不過對你的吸引力應該為零。”

她說得對,再過兩個月我就是十三福晉了,有什麼資格為別人心動。

“你打算何時嫁人。”我忍不住問她。

夏猛臉上突然流露出無限寂寞的神情,晶光燦爛的大眼睛有點鈍,益發的楚楚動人。她又何嚐不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每天早上醒來,我都非常茫然的問自己,我到底在哪兒,我又到底是誰?我不得不逼迫自己適應這個環境,否則又能如何呢?”語氣非常悵然,我心酸。

“也許在有了合適的人選之後就成親。”她笑了,“我一直是一個憧憬愛情的人,那種致命的燃燒的感情。但現在不了,在這裏,我孑然一身,我不愛護自己,又有誰會來愛護我。”

我惻然,良久才開口:“我決定繼續這盤生意。”

她愣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那也好,你嫁到那個環境裏,手上總得擁有點什麼才好。”她歎氣,“其實我們可以依靠的,不過是我們自己。”

“放心好了,書行的事都由我擔待著,你安心去做你的準新娘。那些個繁文縟節,隻怕會累得你半死。”

夏濛猜錯了,接下來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悠閑的時光。我大概是天下間最沒有要求的新娘子了,嫁妝該辦多少,分發給下人的賞金該打點多少諸如此類的事宜都不用我費神。母親等了二十年,終於讓她找到了一個揚眉吐氣的機會。她似乎打算將多年來的不如意在這一次統統發泄出來。

屋子四下裏堆滿了金銀、珠翠首飾,綾羅綢緞。京城裏幾個老字號的珠寶商隔三差五地往我家鑽。

“眉兒,過來看。”每日早晨,我例必要去母親那兒請安,然後陪她用早飯。

隻見她取出一方錦盒,打開:“這是昨兒至寶齋的老板親自捧了來的。他說聽聞老安郡王家的敬格格大喜,必得是鎮齋之寶才配的上。你覺得如何。”

“還不錯。”我的語氣非常敷衍。

“這是上好的鴿血紅,紅色又配你正室的身份。”

我突然笑了,想來母親是忘記了。有一段日子,家裏非常窘迫,父親常拿著母親的首飾出去變賣,而所得的不過是原來價錢的十分之一。自那時起,我便隻喜歡白銀,那種一根筋到底,湧著青光的台州足紋。想來等到我年老時,會是那種要放一盤子銀子在枕邊才能睡安穩的老太太。

“眉兒,婚禮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在下月初九,怡貝勒是正經黃帶子阿哥,逢九才合他的身份。”

我隻覺得滑稽,其實哪一天進門又如何,日子挑選得再吉利,也不見得能保佑我今後的生活一帆風順。

“對了,那對鴛鴦喜枕套你繡好了沒有。”

我點點頭,囑咐清心去取來。

“真漂亮。”母親細細打量,“我們這樣的人家,雖不用女兒動手,但女兒家會些針線活也是情理。”

我苦笑,母親大人真是值得效仿的對象,對於已經過去的事,向來不會再去回憶。家裏窘迫時,每一件衣服都是自己縫製的,哪裏有閑錢請人代勞。我曾經做過整整一年的家務,手變得非常粗糙,至今都恢複不過來。

“大小姐的針線活越發精巧了,這對鴛鴦好象真的似的。”母親的貼身丫鬟蘭香在一旁湊趣。

其實他們不知道,這對枕套是清心的手筆。自始至終,我不曾拿過一枚針,拈過一根線。這種隻用一次,便被收起來,終一生也不會再見天日的東西,由誰來做,做得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

母親擱了枕套,囑咐清心和蘭香退下去。

我看著她,想來又有什麼為難的要求需要我完成。

她拉住我的手,躊躇了許久才開口:“眉兒,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