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清心見我沒有任何挪動的意思,有些著急地再叫我一聲。
我歎口氣,起身。何必讓她為難,她不過是個下人,刻薄她對我有什麼好處。
我緩緩走到母親的院落,不,不是那種能逃避一刻就逃避一刻的心理。我沒有那麼幼稚。隻是我的力氣另有別的用處,不願意隨便浪費。
“眉兒,快來,有好消息告訴你。”一跨進屋子,就看見母親喜滋滋地招呼我。
我依順地在她身邊坐下,她十六歲時嫁給了我父親,隔年生下了我。接下來的日子裏她隻為父親添了一個女兒,之後再無所出。但這對她的地位並沒有什麼影響,有錢有本事的男人才能納妾娶小老婆,我父親尚未這個資格。細細打量她,近四十歲的人了,居然還這麼美麗,我到了四十歲,隻怕連她一半都及不上。
母親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很軟。從來沒有經曆過任何風雨的女人的手大概都這樣。她最大的失誤是嫁給了我父親,不過這也並不是她的錯,因為她從來沒有做過任何選擇。萬幸的是,她生下了我,足以彌補一切。
“眉兒,宮裏有人傳消息來。”
我一驚,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夏濛不止一次地說,她最佩服我這種“泰山崩於麵前而麵不改色”的坦然。我告訴她,我已經沒有其他表情了。那麼多年的經驗告訴我,當命運猝不及防而來的時候,我可以做的惟有幹脆乖乖躺下,聽任它的安排。
“宮裏?”
像我們這種宗室旁支,父親又不擔一官半職,除了每月月例銀子,連年末光祿寺的“皇恩”也輪不上。宮裏有消息傳來是破天荒的稀罕事兒。
“皇上念多年來你祖父勞苦功高,因此特旨加封你父親為固山敬貝子,另外追封你為多羅敬格格。雖然現在尚未下昭,但已經是金口一開的事了。”
我完全愣住了,如果夏濛此刻在場,一定會忙不迭地要為我照相留念。
許久,我才問:“要我學昭君出塞和親嗎?”
笑話,反常即為妖,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莫說多年來我祖父老安郡王隻有入關時那點子戰功,就憑他老人家七八個兒子中,我父親是最不得寵的一個,這種好事就沒有任何理由會掉在我們頭上。我不是母親,要哄我才沒那麼容易。
“不,不,皇上親自賜婚,將你許配給怡貝勒。由太後親自主婚。”
令人震驚的事一件接著一件。多羅怡貝勒胤祥,當今聖上的第十三子。正經的黃帶子阿哥。總理刑戶兩部。有身份有權勢。讓我嫁他,是太高攀了。
“眉兒,你會答應的吧。”母親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冷笑,我有選擇的餘地嗎?不用想也知道,他們一定一早已經應允了下來,直到萬事已成定局才告知我。
“你們還有什麼要求,不妨現在提出來,他們一定會答應的。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到時,後悔也來不及。”
“你說什麼。”母親尖叫,雪白的麵孔漲得通紅,“你以為我和老爺在賣女兒。”聲音越來越低,“我們也是在為你打算,嫁給怡貝勒總好過你在外麵營營役役。”
我靜靜地看著她,突然發現她滿頭青絲中竟然夾雜了幾根銀發,她老了,再美麗的女人也會老,父親從來沒有給過她安全感,由我來彌補,也是應該的。
“你放心,我答應就是了。”
母親抬頭看我,大約詫異於我語氣中的平和,一臉驚愕。
我輕輕歎口氣,想想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先回房了。所有細節的事麻煩您了。”語氣客氣得連自己都覺得假。
但母親卻笑了,她願意相信她給我提供了最好的機會,而我則是由衷地歡喜。
我不怪她,我們總是寧可相信我們願意相信的事,人的本性如此。
回到房裏,我囑咐清心讓小廝備妥馬匹。她跟了我很久,立刻明白我是要出門,拿出了男裝替我換上。
“小姐……”她欲言又止,“你別難過。”
我笑,真是個好心的姑娘。
“每個人都有難處。”我安慰她。
難過?不,我已經不再有這種無謂的情緒了。即使哭上一百次又如何,什麼事都不會有改變。
一路策馬來到書行,店裏的夥計見到立時迎了上來,扶我下馬,賠笑道:“爺來了。”
真的,每個人活著都不容易,連做個夥計亦複如此。我一下子原諒了父母,他們不經風雨已經那麼多年了,不見得可以從頭學過。
我走到裏屋,隻見夏濛正與一個男人商量著什麼。她抬頭看到我,詫異:“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
聰明如她,一聽就知道發生了大事。她轉頭對那人道:“我們改天再約時間。”
那人點頭,起身,一言不發。我欣賞他的沉默。最厭惡那種到處打探吹牛的男人。眼前這一個並非如此。
他從我身旁走過。我一愣,他有極其高大挺拔的身材與極其英俊的側臉。嗬,今天一天叫我驚訝的事太多太多,我簡直懷疑自己是否太過孤陋寡聞。
“出了什麼事?”夏濛倒了杯茶給我,“你要與我拆夥,令找拍檔?”
“我要嫁人了。”
她點頭。
“你倒不驚訝。”
“你已經二十歲了。旗籍女子選秀的年齡是十三到十六歲,照這種算法,你早就是個老姑婆了。”
“你不問我他是誰。”
“自然是個男人,你又不會嫁頭牛。”
我忍不住笑,她真是個化繁為簡的高手。
“不過我願意洗耳恭聽這件事的始末。”
“咄,明明好奇還要硬裝。”我被她弄得啼笑皆非。
“要不是關心你,我才懶得好奇。自有那種自稱是你朋友,臨事卻忙不迭撇清的人。”
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首尾告訴她,她靜靜地聽,沒有插一句話。
“就這樣,事情一早就決定了,而身為當事人的我今天才知道。”
她沉吟良久,問我:“皇子的福晉不是應該從秀女中挑選的嗎?怎麼會突然選中你。”
我反問她:“這重要嗎?即便我問了,又有誰會告知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