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好麵條,歆之一碗一碗地端到堂屋的牌桌上,那是母親喜歡的粗麵條,還特地扔了幾根青菜裏麵,看著綠油油的很養眼。最多的一份放到母親麵前,母親叼著煙,推了張牌道,“五條”,看也不看他一眼,待他要走回房間時,背後母親突然哼了一聲“你自己怎麼不吃?”他悶聲道,“我不餓,在外麵吃過了。”母親旁邊一個沒見過的漂亮女人略微瞄了他一眼,道,“歆之幾年不見,竄這麼高了。”母親輕聲一笑,說,“是啊,男孩子,長得快,轉眼就快一米七五了,和他爸一點也不像。”說完大笑。幾個女人突然來勁了,七嘴八舌道,“這孩子確實和老葛不像。”說完拚命朝他看,仿佛在拚命思索他真正的父親是誰一般。他母親自己笑著說,“這話不能亂講,歆之性格和他爸是一模一樣。”有人大著膽子問,“那麼他到底像誰呢?”母親笑答,“自然像我們娘家人,跟他大舅舅一個模子出來的。”之前那個漂亮女人問,“歆之舅舅也很高呀?”“那當然,我們老聞家的男人個個都是好身材。”母親得意地推倒了麵前的牌,大聲喊,“胡了。”立刻惹來一片尖利的埋怨聲。
歆之坐在房間的桌子旁寫作業,抓耳撓腮。前麵的對話他聽在耳裏,也覺得蹊蹺。他把父親的照片從桌子的台板下抽出來,仔細尋找自己和父親的麵容相像之處,但是除了臉型外,其他都難以看出。父親雖然個子矮,但其實是個美男子,皮色清白,容長臉兒,雖是單眼皮,但是眼睛很大,很有神,而且他能說會道,思路敏銳,這些優點他幾乎一樣都沒有。歆之的眼睛很小,幾乎咪成了一條縫,除此之外,其他部分也都輪廓模糊,幾乎無法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還好,他繼承了母親家強壯的體魄,使其不致於真的會掉到人堆裏再也找尋不到。再看牆上爺爺的照片,簡直比最近電視劇裏的男主角還要帥氣,和身旁端莊的奶奶明顯是一對璧人。他的腦海裏大致掠過父母在一起的樣子,又看了看窗玻璃上印出的自己的輪廓,念念有詞道:“一代不如一代。”
前朝的繁華早就結束了,現在隻是個悲哀收梢,租住於陋室,守著一對平凡的不相愛的父母,歆之感覺一切肯定都注定了,他來到這個世界不會有什麼太精彩的情節發生。
時鍾過了八點,父親回來了,平時很少這麼早到家,進來看了他一眼,便回房。堂屋裏的麻將牌仍然在繼續,母親大聲叫道,“老葛,你出來一下,看看今天誰來了。”然後,聽見父親不耐煩的聲音,“誰啊!”,幾秒鍾後,傳來略微驚喜的聲音,“小香玉?!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那個漂亮女人聲音響起來了,“就上星期,團裏最近演出少,我也就請假回來歇兩天,陪陪孩子。今天在鄰居家說話,誰知被大姐拽來了,好久不打了,手氣特別差。”說完輕聲笑。原來是個唱戲的,怪不得那一舉手、一投足,都有種說不出的意味。歆之想著,悄悄走出去看,卻發現平時對任何事物似乎都不感興趣的父親,正悄悄地抱臂站到了小香玉背後看牌。另一個女人問,“老葛,最近高三是不是要模擬考呀?我家兒子那邊你幫著多輔導點。“父親毫無反應地繼續看牌,突然道,“不要打這個,換右邊一張。”那女人笑了,說,“老聞,你看看你男人,怎麼盡幫著外人了。”他母親不在意地一笑,道,“他就這樣,永遠和我唱對台戲。”
父親喜歡小香玉,歆之默默想,但是他並不難受,相反他覺得自己喜歡小香玉,也許由於不拘小節的母親的緣故,他情不自禁地喜歡所有溫柔漂亮的女性,他內心深處覺得,那才是女人,而且他認為,父親肯定也這麼想。
放學的道路總是那麼漫長,燈影交錯的自行車棚,歆之和茂茂一次次不期而遇,歆之有時放慢腳步,等待著茂茂拿了車從他麵前走過,而後一起出校門,兩個人便開始漫長的一前一後的行程。那是S市中心最幽靜的一條路,河水、小橋、樹叢,路邊是昏暗的小店和人家傳來無線電廣播的聲音。傍晚,人們在家門口著炭爐、預備做晚飯的煙氣一陣陣飄來,有時居然遮掩了道路。茂茂騎車中速,歆之喜歡哈著腰,永遠和她保持十幾米的距離。二人在那一股股白煙中緩緩前行,忽快忽慢,有時候茂茂就那樣離奇地鑽進白煙中,再也看不到了。歆之加快速度,一溜煙也鑽進去,卻什麼也沒有,全世界都安靜下來,隻有他一個人在一團白氣中騎自行車。很多年後,這個場景後還經常回到他的夢裏,那麼的孤單和安靜,但又十分得滿足和快意。
開始是無意,時間久了,雙方都有點留意到是彼此是同路,然而似乎永遠也找不到說話的機會。有時候歆之也會猛一踩車,騎到前頭去,到了紅綠燈,仍會忍不住悄悄往後張望,遠遠地看到暮色中慢慢浮現出茂茂的那張冷豔的臉時,才放下心來,立即扭轉頭去,裝作不在意地哼幾句歌,自我感覺活像個傻瓜。他熟悉她所有的動作和表情,他習慣猜想她每天衣服的顏色,他甚至知道她書包的牌子,在她不注意的時候,他也曾在車棚裏悄悄研究過她的自行車有什麼毛病。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虛,歆之感到越來越能發現茂茂對他顯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還好每個周五,他和一群男生要去體育場踢球,這樣的結伴同行方才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