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章 隻有你不會聽見(1 / 3)

所謂的過去,就是愈積累愈麻煩。尼亞讓我痛切體悟到了這一點。

無法徹底討厭他。累積成塔的過去阻撓著我,有效地擋下了厭惡的情感。

……先不說這件事了。過了一天之後,有件事令我很不滿。等尼亞起來後,就馬上跟他商量吧。我隔著辦公室的玻璃窗仰望著未徹底天明的碧色天空,遙想未來。究竟這片天空要再替換過幾次黑白色彩,我才回得去呢?

*

「我吃膩營養口糧了。」

「還……真快呢。」

起床後真知丟來的第一句話,決定了我接下來該做的事。

「我會試著釣魚看看,沒釣到半尾的話,啊~我會找鬆平先生商量的。」

暫且放下裝有營養口糧的罐子後,我與真知來到屋外。太陽已經升起,但茂盛蔥鬱的樹木葉子擋下了所有陽光。能為我們發揮天然陽傘的功能,真是幫了大忙。

「釣魚這件事可以交給你嗎?我接下來想去一個地方。」

真知客氣地看向我。將尋找食物的工作都丟給別人,似乎讓她有些歉疚。

但對我來說,光是她願意與我商量這種事,內心就覺得很充實。

「我知道了,那兩個小時後在碼頭見。」

「嗯。」

真知輕輕點頭,往北邊前進。我也是要往那邊走,但我先在原地等了一下,跑到鬆平科學服務中心的殘骸前打發時間。畢竟現在時間還早,鬆平先生當然還沒出現。我們搭至此地的小卡車停在與昨天相同的位置上,外觀沒有任何變化。

而在鬆平科學服務中心遺跡裏的,寫給未來的SOS留言並沒有回答。我將留言夾在鬆平先生九年後依然愛看的書裏,所以我想他應該收得到。假使這九年來我們都無法回去,未來應該還會有一台時光機。搭著那台時光機來救我們不就好了嗎?還是說,因為我們會在九年內就回到現代,所以他沒有擬定任何對策?

又或者,這台時光機隻能使用一次,無法來救我們。……很有可能。

還有,也有一個可能是鬆平先生早已不在這座島上了。如果因為我們回到過去而改變了未來,這點也是有可能。但話說回來,並沒有任何人證明過一旦改變過去,未來也會跟著改變。在各式各樣的娛樂作品中出現的時間變異,若放在我們的世界裏,會產生什麼作用呢?當我們平安回到未來的時候,一定能親眼為那個結果作見證吧。

但現在的我無論怎麼動腦思索,也隻有肚子發出淒厲的悲鳴。

「食物嗎?雖然還不算迫切,但該怎麼辦呢?」

竟然第二天就吃膩營養口糧了。嗯,雖然我也膩了啦,因為味道太單調了。

間隔了十五分鍾後,我往碼頭的方向出發。

至於釣竿,我決定借用以前我做的那把。我借走了丟在碼頭倉庫裏的那把釣竿後,再小心不被人發現地離開。要是讓人誤會我是小偷的話,可就糟了。

島上有很多地區都禁止釣魚,因為之前經常發生釣線纏住漁婦的意外。我沿著西邊的道路從碼頭往前走,決定在防波塊前方的岩場釣魚。

說是岩場,其實也隻是沙灘上像防波堤般放置著許多巨石的地方,我們都稱呼那裏為岩場。雖然名稱已經忘了,但以前我們也曾在這處海岬挑戰過釣魚,但一天就厭倦了。

而現在,我將僅放有海水的桶子置於腳邊後,拿穩釣竿。

「釣不釣得到呢……」

我滿腹疑惑,同時敲了敲適合用破爛這兩個字形容的釣竿。但就算一個人自言自語,也隻有拍打上岸的海浪會附和自己,於是我試著垂下釣線。至於魚餌,則是把從岩場裏找到的蟲子隨便釣在上頭。隻要能釣魚,之後總會有辦法吧。

隻要將魚帶去外婆家,請她幫忙料理就好了。照昨天的情況看來,這點小事外婆應該肯幫忙吧。或是賣給民宿之類的。嗯,這說不定也不錯。

但前提終究是釣得到的話。

海浪潑濕了沙灘與我的雙腳,更包覆住了我的腳踝,海水的冷意讓我上半身打了個哆嗦。就連手上握著的釣竿也不甚可靠地微微晃動。海浪退去,又潑濕了我的腳踝。

「………………………………」

來到過去後,做的事情就是釣魚以獲取食物。有種現實的、夢想幻滅的感覺。但是若要特別做些什麼事情,又有可能會不小心改變過去。既然如此,還是像現在這樣老實安分地認真釣魚,才不會徒增波瀾吧。

風自平靜的海麵上吹來,蘊含著讓人聯想到迷蒙青色的冷空氣。遠方的小島如海市蜃樓般朦朧模糊,看來像是被層層薄雲包覆住了一般。

我們以前都稱呼鄰近那座島為「美國島」。因為聽說美國就在大海的另一邊,我們就以為那座島鐵定是美國。嗯……真是笨蛋呢,非常單純的笨蛋。

在我胡思亂想的期間,動也不動的雙腳開始發麻。說白一點,就是開始膩了。

就在這時,出現了魚以外的事物。

「喂~!哈~囉~!」

「嗚咿!」

是真知。小小的真知正飛越過防波塊,奔過沙灘朝我跑來。她最愛的桃色沙灘涼鞋即便蹬在砂子上,依然會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響。而且跑得飛快。她短短的雙腿奮力地跑在沙灘上,仿佛沒有上限地不斷加速。真不愧是島上最快的飛毛腿。

但是,每當見到真知奔跑的身影時,胸口就會一陣刺痛。

盡管我平時都努力不去意識到輪椅,但果然還是完全不行。

「啊~果然,那是我的釣竿。」

來到我附近後,呼吸絲毫沒有變得急促的真知麵帶笑容地向我宣告。不不,當初全部都是我做的耶,你隻是在旁邊加油打氣而已吧?但我說不出口。

「抱歉,我借來用了。」

「沒關係啦~外麵的人其實是釣魚的人嗎?」

「隻有今天囉。因為必須釣到早飯才行。」

我敲了敲害羞又沉默寡言的釣竿。附帶說聲,魚兒們也很害羞。你們積極一點啦。

真知在我身旁踮起腳尖,環抱手臂表現得莫名自負。她是來做什麼的呢?

「呃,你——」

「我是伊莉莎白。」(假發在哪裏?)

你這騙子,鼻子還挺得高高的。

「之前那個男孩子不是叫你真知嗎?」

「喔喔~真是了不起的觀察力。外麵的人是偵探嗎?」

一下子是釣魚的人,一下子是偵探,我真忙碌呢。而且,其實小時候的我根本沒喊過真知。自從我來到這裏之後,還沒聽過他喊她的名字,幸好當時的真知很迷糊。

「你來這裏玩嗎?但好像隻看到你一個人呢。」

環顧四周後,沒見到像是跟屁蟲的我。真知挺起平坦的胸脯。

「因為這裏是我的最佳位置呀!」

「什麼意思?」

「不曉得,外麵的書上就這樣寫。」

所謂外麵的書,是因為前田小姐都會訂閱本島的報紙,又每隔兩個星期會這你一次舊報紙丟掉,所以我們都會撿回來看。其實隻要跟她開口,她就會送給我們,但我們就是喜歡把這件事當成一種間諜遊戲,努力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拿走。

「在沙灘上奔跑很適合鍛煉體力,所以我每天都會來這裏跑步。」

「喔喔~」原來她曾做過這種事啊。怪不得每次來學校上課時總是汗流浹背。

「這個特訓可是有曆史淵源的唷,棒球漫畫上都是這樣進行特訓。」

「啊,好像是呢。」

我們兩人曾花一天的時間看完真知父親擁有的漫畫書。兩個人一起看一本固然很好,但真知看漫畫的速度很快,而且還會念出所有的台詞,讓我很難集中精神,又要吃力地趕緊看圖。記得後來我的脖子和眼睛都酸到不行。

「要對大家保密喔。」

「你願意告訴我你的秘密,是我的榮幸。」

「榮幸?」

「就是我很高興的意思。」

真知發出歡呼聲蹦蹦跳跳,蹬著沙灘的聲響十分悅耳,我也揚起了嘴角。

不過,特訓嗎?我還以為當時真知的一切我都知道,看來並非如此呢。況且直到最後真知也沒有告訴我,她明年就要搬家了。

「……原來如此嗎?」

也許真知是因為知道我會來這裏釣魚,所以才避免與我同行吧。為了不碰見以前的自己?雖然她有可能確實是要去其他地方,但同時也想順便避開吧。但她的態度從容自若,一點也感覺不出來有這種企圖。

而那份冷靜在年幼時期……嗯~半點也看不到呢。

「一直盯著我的話,我會臉紅唷~」

「哎呀哎呀,真是抱歉呢。哈哈哈!」

「哇哈哇哈哈!」

……說得也是呢。

真知以前曾是一個如此天真爛漫的孩子呢。

*

「年輕的人,哈囉~」

「……早安。」

一大早就被小尼亞纏上的我,正煩惱著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原本他待在碼頭旁,茫然地望著大人們搬運貨物的身影,但一發現到我後,不知為何就朝我跑了過來。

就像一隻發現到了飼主的幼犬。尼亞莫名東倒西歪地斜斜跑來後,臉上帶著滿滿的笑容,再次將手放在我的膝蓋上。雖然雙腳沒有感覺,但臉頰卻一陣發癢。

「另一個年輕人呢?」

「誰知道呢。」

正在我眼前就是了。

尼亞東張西望,確認四下確實沒有其他人在之後,用力點了下頭。

「嗯,好機會!」

「好機會?」

「就是趁現在和大姊姊好好培養感情啊~」

說完,他張手抱住我的雙腳。我的腳並沒有知覺,但是意識到尼亞正觸碰著我這個事實後,臉上頓時一陣發燙。仿佛陽光全都聚集到了眼睛下方。

不不不,快點冷靜下來。對方是小學生喔。可是,畢竟是尼亞啊。不,我應該非常討厭尼亞才對,但一旦他與我的距離這麼近,內心就會大為動搖。原因到底出在哪裏呢?

「呃……你剛才在那裏做什麼?」

尼亞呆呆地半張著嘴,看起來真的很像傻瓜,而且口水也快流了出來。

「我在等你呀~」

「……啥?」

「外麵的書上寫說,對美女要這麼說才行。」(你看的都是什麼書…)

「喔,這樣子啊。那真是謝謝你了。」

一直喊我美女、美女,盡管是小尼亞,但被尼亞稱讚時,我真不知該如何反應。又因為這是尼亞第一次如此當麵稱讚我,更讓我感到狼狽。

「不過,其實隻是因為我很無聊。」

「無聊?學校呢?」

「今天是星期天呀。」

星期天?由於我是在九年後的星期三之際來到這裏,所以我一直誤以為今天也是平日。但是實際上,在這邊昨天似乎是星期六,所以我和尼亞才會在中午時衝出小學,原來如此。……星期天的時候,我都在做什麼呢?

「大姊姊打算去哪裏呢?散步嗎?」

「嗯,我想去神社走走。」

「神社?最近暫時都沒有祭典唷。」

「不是,我隻是要去參拜。」

我打算去那裏向神明祈求,希望能早點回去。我現在的心情就像是既然有捉住一根救命稻草這種俚語,那我也求助一下神明吧。我絕不會取笑這種心態不切實際,因為我現在就是被不切實際耍得團團轉,人才會出現在這裏。假使神明真的存在,我也不會感到驚訝了。應該吧。

「奇怪了,外麵的人知道神社在哪裏嗎?外麵的人好厲害~什麼都知道。」

「啊,不,搞不好我不知道喔。」

我隻能含糊不清地回答。尼亞這家夥,竟然會注意到這種細節。

「嘿嘿~那我帶你去吧。」

尼亞毫不客氣地握住我的手,將我往前拉。我慌忙操作輪椅,在他的小手拉扯下前進。尼亞的步伐不大,很容易就能追上他。可是……

「……所以我才受不了在島上生活的孩子,至少該和人保持一點距離吧。」

「哇嗬嗬~」

哇嗬嗬個頭啦。我死心放棄,與尼亞一起前往神社。

神社座落在島中心的小山山腳下,一路上光是因為視線的高度與印象中不同,就覺得很新鮮。也就是說,我從遭逢意外以來,就再也沒來過神社。

在前往燈塔的路上轉進右邊的岔路後,直到中途路麵都像是獸徑一樣,沒有鋪上柏油,但從某個定點起就忽然設有石階。沿著那條石階前進的話,沒多久就會看到神社。不過我當然無法登上石階,所以是走在一旁沒有休整的路麵上。

「噯噯,大姊姊會參加自行車競賽嗎?」

「咦?」

尼亞冷不防地轉過頭來,開朗天真地問我。被握著的手舉高至尼亞眼睛的上方,仿佛他正在邀請我跳舞。那個問題別說是感動人心了,簡直是愚蠢到了極點。

「我不會參加,而且也沒辦法參加。」

我指向輪椅。我無法責備眼前的小尼亞,因為他不可能會明白。

盡管知道輪椅這東西的存在,卻不明白它的意義。

「為什麼?這東西不是跟腳踏車一樣嗎?都有兩個車輪喔。」

「……跟那沒有關係。」

「唔……那真是可惜~」

他咚咚地左右跳躍。這樣子,至少比現在會對我有奇怪顧忌的尼亞好吧。

如果我還能走路的話,與尼亞之間的關係也會有所改變嗎?

我想著這些事情,與尼亞一起登上石階抵達神社。雖說抵達,但經過鳥居之後若不再往上爬一段長長的階梯,就到達不了上頭的神社。我以神社為目的地,緩慢又小心翼翼地在石階旁的坡道上前進。

沒有管理人的神社除了祭典時期之外,平常都十分髒亂。依照慣例,學校的小朋友們會在祭典的兩個星期前,找一天來這裏大掃除,當作是課程的一部分。我記得自己跟尼亞也有參加,拿著掃把互相攻擊,倒是不記得有打掃過神社。嗯,根本沒打掃呢。

「到了~我拜我拜。」

尼亞做出指著遠方高處的神社順便參拜這種會遭天譴的行為。看來從用掃把敲打神社的牆壁,差點弄壞建築物的那時起到現在,他完全沒在反省。這倒也是啦。

畢竟我打從出生到現在,都不覺得神社裏有神明居住。

盡管如此,現在卻想要向神明祈禱,真是自私自利。可是從以前隻要一遇到可怕或難過的事,就會不由自主地向神明禱告,我想大家都是這樣。

我記得以往曾和尼亞討論過這件事。

「……唉。」

殘留在記憶裏的畫麵,不可思議地全都和尼亞有關,真教人鬱悶。(這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唷~)

我像要宣泄這股無處可去的情感般雙手合掌,虔誠地祈禱。

「哇~香油錢箱裏有錢耶!」

尼亞忽然驚聲大叫。我中斷祈禱張開眼睛,隻見髒兮兮的香油錢箱底有枚百圓硬幣在發光。除此之外連一圓也沒有。大概是有誰來這裏參拜過吧。

我想像著較大的尼亞先繞到這裏來參拜,但又緩緩搖頭。不,那不可能。

之後我揪住貪婪地想回收那枚硬幣的尼亞脖子,再次向神祈求。

希望神明能保佑我平安無事地回去。

尼亞倒是怎麼樣都無所謂。我開玩笑地再補上一句。(少女你不知道有一種叫言靈的東西嗎…)

*

「你不是去釣魚嗎?」

在先前決定好的集合地點碼頭前碰麵後,真知開口第一句話就挖苦我,我也隻能苦笑。我的戰果並不是隻活蹦亂跳的魚,而是一個精力過剩的少女。來回看了看我和真知之後,小真知說:

「您好,我是海螺(注1:日本國民漫畫《海螺小姐》,女主角名字就叫海螺。)。」

她模仿淑女的動作捏起衣服下擺,但身上穿的不是裙子,而是褲子。

「那又不是魚。」

真知撫額。看來似乎是對過去的自己感到幻滅。也許在她的記憶當中,有個稍微美化過的自己。在我的印象當中,我也以為真知是個比較穩重的人。不過這應該是因為我與真知太過疏遠所產生的誤解吧。

「你還不也是——」

後半句話我吞了回去,看向真知旁邊的男孩。我有些害羞。

「呀嗬~真知!」

「喔~你也獵捕到了外麵的人嗎~」

小小的我與真知像是感情很好的兄妹般互相嬉鬧,發出了「呀啊呀啊」的尖銳叫聲,並啪啪啪地拍打對方的手臂。兩人的相處模式真的讓人很難以理解。

在他們的頭頂上方,我與真知互相對望。

「看樣子她好像很喜歡我呢。」

「我這邊也是。」

我與臭著一張臉的真知像是成了對方的鏡子一般。這種時候也許互相大笑幾聲就好了,但我們臉上的表情隻有困惑。真知像在尋找說詞般目光遊移了一陣後,依舊一臉不知所措地開口:

「變態。」

「等一下。」

「竟然因為有小女孩親近你而嘿嘿傻笑,這在我的世界裏的法律當中可算是犯罪喔。」(…吃醋了麼)

「你還不是一樣誘拐了以前的……不,誘拐了小男孩不是嗎?」

「我這種組合會讓人感到溫馨,你的組合才危險吧?」

「……這點我不否認。」

要是被島上的大人們看見了,可能會招來誤解吧。最糟糕的情況說不定還會報警。那樣一來,我恐怕會成為島上第一位被捕的犯人吧。畢竟警察的工作就是重新粉刷牆壁或清潔道路,這座島上從來沒發生過綁架勒贖、傷害,或是其他因為一時衝動而犯下的案件。空白到讓人懷疑是不是故意維持的,連某部小說裏的荻島(注2:《奧杜邦的祈禱》一書中的故事舞台。)也會大吃一驚。

「那麼,早餐怎麼辦?」

真知瞟向桶子裏來回晃蕩的微溫海水,改變話題。

「啊,關於這件事呢,嗯……這孩子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回家吃飯。」

我將手搭在小真知的頭上。「嗯喵?」小真知搖動著發絲抬起頭來。未來的真知則表情僵硬,想必這是出乎她意料的提議吧。

「回家吃……是指回我家……不對,是指那女孩的家嗎?」

「不對不對,是我外婆家。」

小小的我回答。然後我僅動著嘴巴無聲地說:說得也是呢。真知斜眼瞥向我,同時做出像在回溯記憶的舉動後,輕輕點頭。看來是想起來了。

「……這麼說來,以前的確……是這樣沒錯呢。」

「好像是那樣。」

我補足真知的發言。由於父母星期天很忙,我都固定在外婆家吃早餐和午餐。然後不知為何,真知也經常和我們一起吃飯。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雖然事到如今才覺得不可思議,總之小真知開口邀請了我們。由於沒能成功釣到魚,便一路遲疑不決地被她拉來了這裏。雖然不曉得真知那邊的經過,但她也帶著小時候的我來到了這裏。

「可以嗎?感覺上會說我們太厚臉皮了,不讓我們進去。」

「才不會呢~外婆每次都煮一大堆飯菜,我們都吃不完。」

可能是很高興我們要過去玩吧,當時我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你是不要緊,可是我……」

真知欲言又止。我雖然是外婆的孫子,但她可不這麼認為啊,所以其實我的立場也和真知一樣。小真知像要趕走頭上的蒼蠅般連連轉動腦袋瓜。

「為什麼大哥哥可以,大姊姊卻不行呢?」

「外婆喜歡長相漂亮的人喔!」

兩人似乎正以自己的方式鼓勵真知,雖然也好像隻是在否定我的長相。

看來他們兩人很想跟我們一起吃飯,顯得興致勃勃。就像得到了新玩具一樣,雙眼閃閃發亮。嗯,他們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明白的話才奇怪吧。然而時間之牆實在太過遙遠,成了我們之間的隔閡。

昨日的我並不是今日的我,今日的我也不是明日的我。

時間與世界就像互相接壤的板塊般,其實根本沒有銜接在一起。正因如此我們所有人的身體都像是一個塊狀物,實際上是由無數的細胞所構成。人類一直不自覺地飛越過時間這種壓倒性的隔閡,走路,睡覺,然後醒來。

生物這種東西呢,從出生起就是台有機的時光機。

……我記得鬆平先生曾經說過這句話。雖然是曾經,但其實距離「現在」還是有些遙遠的未來。當時的我肯定還是個傻瓜,完全沒有領悟到任何道理吧。但現在關於世界的運作方式,至少我已經學到了可以裝懂的地步。

「我們過去吃飯吧。我也想和那位婆婆聊聊天。」

去看看朝氣蓬勃的外婆吧。這是我在這個時代裏少數任性的冀求。

這樣一來曆史就會改變嗎?

世界會改變嗎?

可是,我也一樣在這個時代裏刻劃著時間,揮霍著生命。

或多或少有在這裏「活下去」的權利吧。

「咦~大哥哥喜歡老太婆嗎?」

「外婆可是寡婦喔。現在正是好機會!」

在窺看真知的反應之前,兩個小鬼頭就已經又蹦又跳。喝啊,閉嘴!那個我,快點給我閉嘴!我試圖拉開攀住我雙手的兩名小孩,但我愈是掙紮,他們愈是莫名牢固地緊摟住我的手臂。正當我與掛在手臂上的兩名笨蛋苦戰時,掙紮一派悠閑地經過我身旁。

「別玩了,快點走吧。」

「……真知!」

我不自覺地脫口喊出她的小名。自最後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了呢?

「那是誰啊?我可是鶯穀喔,八神先生。」

真知回頭之後如此冷冷答腔,然後勾起嘴角。

看起來實在非常有男子氣概,但毋庸置疑,她露出了笑容。

「反正隻要不是營養口糧,怎樣都好。」

她像在強調這是唯一的理由般,說完後率先往前進。

「營養口糧?」

「就是船隻的甲板(注3:營養口糧的日文與甲板同音。)啦。也就是說那位大姊姊是海上的人。」

才不是。

看著過去的自己一臉洋洋得意,我邊露出無奈的苦笑,邊追上真知。

無論是她前進的理由,還是我追著她背影的意義。

也許有許許多多的事物都無法化作言語,但可以肯定的是……

我們吃膩營養口糧了。就隻是這樣而已。

不論哪一件事。

總之,就先這樣子吧。

*

因為我是個傻瓜,所以至今有過許許多多的失敗。

今後還是會繼續失敗下去吧,說不定還會以現在進行式一路直奔向毀滅。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跟隨自己的心,與車輪一起前進。

從剛才起不知為何就在島上來回奔波的尼亞母親,半路上輕輕鬆鬆地就追過了我們。

我放慢輪椅的速度,與尼亞並列而行。

*

途中,原本領先在前頭的真知並排在我手邊,朝我壓低音量說:

「你沒有對以前的我灌輸什麼奇怪的觀念吧?」

「用不著灌輸就已經夠奇怪了吧……我開玩笑的。」

見她凶狠得像要用視線在我臉頰上瞪出洞來,我趕緊收回意見。

「這個時代的真知如果有所改變,不曉得這裏的真知會不會也立即出現變化呢。」

「……誰知道。但是我並不想改變,所以你可別做些多餘的舉動。」

「我知道。」我直視著前方回答,然後默不作聲地繼續前進。

「喔~?外麵的人在說悄悄話呢。」

跑上前來拉住我衣服的兩個小孩都還不到變聲期,甚至連我也發出了女孩子般的高亢叫聲,聽來十分刺耳。我邊應付著這兩個喧嘩吵鬧的小鬼,邊覷向真知的側臉。

不想改變……嗎?

如果我是真知,大概會試著改變遭逢意外後再也無法走路的這個未來吧。但真知沒有采取任何行動。縱然遇上了絕佳的好機會,她還是麵不改色無動於衷。與其說是堅強,不如說是頑固、冰冷。不是岩石,根本像是凍土。

我們四人自西邊的住宅區繞至外婆家。那棟建築物隔著中央山脈正好與神社相對,以草庵這個詞來形容真是再適合也不過。感覺好像會有仙人或是妖怪等東西慢吞吞地走出來,但如果真的這麼說了,可能會被外婆臭罵一頓吧。

此時並未怒聲咆哮的外婆慢吞吞地走了出來。見到孫子帶來的我們之後,她瞪大了細長的眼睛。我與真知向她點頭寒暄後,她哼哼笑了起來,似乎有些高興。

「這麼快就遇到困難了嗎?」

「肚子餓了嗶——」

真不愧是我,畢竟是同一個人,做到了心電感應呢,雖然他應該隻是忠於自己的欲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