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過去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真不敢相信。
重複了七次睡覺又醒來後,我與尼亞正逐步接近未來。雖然無法確切形容,但那是一種很不愉快的感覺,同時也很疲倦。就像被迫將一本讀到兩百頁的書,從大約三十頁起重新抄寫一遍。既不是學習,也不是娛樂。兩者混雜在一起的結果,就是皆被拋在一邊,殘留下來的隻有痛苦。
仿佛是義務一般,我再一次經曆著那段時間。
小小的我與尼亞一樣愛纏著我們,而且非常聒噪。大尼亞依然對我有所顧慮,但彼此之間的距離已比現代縮短了些許。這樣是好是壞?在得出答案之前,我應該已經回到原來的時代了吧。
前提是,如果鬆平貴弘真的有能力的話。
*
「我說你啊,壓根徹底忘記我了吧。我很寂寞耶。」
這一個星期來,我們的身體健康都沒有任何變化。我與真知毫無窒礙地生活在不可置信的時間當中。本來我已經做好了覺悟,心想那台時光機坐起來這麼不舒服,至少會得個經濟艙症候群吧,但看來並不比飛機有害。
在過去展開的生活,就從一大早幫忙外婆田裏的工作開始。之後是感激不盡地吃早餐,上午繼續賣力幹活,結束之後累得倒地不起。
我很快就墜入夢鄉,醒來後發呆沒多久就又到夕陽西下時候,然後吃晚餐,最後回到發電所,一天就此結束。換言之,我幾乎一整天都待在外婆家裏。
既不用去大學上課,倒不如說是沒辦法去,也沒有其他事可做。真知確實地遵循著曆史,與我開始練習腳踏車後第二天就會騎了,自然也就不用再陪著她一起練習。我沒有阻止她,明知不阻止的話往後會釀成悲劇,我依然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插手幹預。
真知有時會陪在一旁恍惚出神地注視著田地,但大多時候都是獨自一人出外散步。雖然我不清楚在這座狹窄的小島上,她都出門去看了些什麼,但基本上都會在中午前回來,再一起吃外婆煮的午餐。之後真知也大多和我一樣在睡覺。
有時我也會心想,難得來到了過去,就隻是在做這些事情嗎?但是,事實上也真的完全無事可做。我們既不打算竭力改變過去,回到未來的方法也是全權交予他人,根本沒有什麼該做的事。那我們來到這個時代的意義是什麼?就算有人這麼問我,我也隻能默不作聲。可是,我光是能與外婆說上話就很滿足了。
而且,與真知之間的距離似乎也縮減了不少。除此之外,我沒有更多的奢求。
在這種情況下,我趁著空檔來探望鬆平先生,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說他好寂寞。而且前半句內容的確說對了,我忙著幫忙田裏的工作,完全將時光機的事情拋在腦後,也沒到研究所遺跡這裏露過臉。瓦礫山今日依然健在。
「看來你開心到都忘了這家夥呢。」
鬆平先生拍了拍小卡車。小卡車隻有塗漆比先前又剝落了不少,看向車子內部,則是沒有任何戲劇性的變化。不過車內有打掃過,原本四處散亂的垃圾全都清理掉了。
竟然會打掃,就鬆平先生而言還真是難得呢。
「修理還順利嗎?」
我刻意無視鬆平先生的話語詢問狀況,他立即答道:
「在你看來可能覺得很順利,但在我看來可是很普通呢。」
「根本不構成回答!」
「大致上都修好了。隻要再添進燃料和交換零件就結束了。」
「喔喔~!」
「不過呢,換零件這步驟比較麻煩就是了。要是不慎拆解了內部的裝置,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有可能無法修回原樣。那樣一來直到開發出新的裝置,就得再等九年了呢~」
「喔喔……」
真是徹頭徹尾的人力時光機。為了九年要花九年的時間。這已經不是科學,是人生了。
「不過,應該沒問題吧。畢竟是我的傑作啊。」
「我們就是因為你的傑作才會跑到這裏來喔。」
我承認他很了不起,但他完全沒考慮到後果。明明提倡時光旅行,為什麼做事又這麼執著於刹那間的快樂呢?隻要現在好就好的這個人竟然在研究時間,真是諷剌。
「所以我有好好反省,還打掃了車子裏頭啊。」
「喔。」
就算向我炫耀這種事情,我也不知該如何反應。況且弄髒車子的本來就是鬆平先生。
「不不不,打掃的人是我喔。」
「嗚哇!」
忽然有個人影自小卡車的車鬥上一躍而起。對方似乎至今都躺在車鬥上,所以我完全沒有發現。坐起身的女孩子是前田小姐。她身上穿著製服,四處可見日曬後的痕跡。她用手指梳理頭發後,朝我抬手打招呼。
「哈囉~外麵的人。話說回來你們在說什麼?學者先生的發明嗎?」
啊,都被她聽見了嗎?這下可糟了。正當我冷汗涔涔時,鬆平先生卻一派悠然自得。明明他應該早就知道前田小姐也在這裏。
「沒錯,這家夥就是成功的案例喔。」
「少數成功的案例之一?」
「真沒禮貌!除了失敗作品以外,其他可是都成功了喔!」
所以說啊,你就算炫耀這種事,我們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啦。而且成功的案例不就隻有這次而已嗎?
前田小姐從車鬥上跳下來。由於她跳躍時未做任何防備,裙子向上翻起,可以看見內褲。但這個人九年後經常穿著泳裝在島上四處遊蕩,所以一點新鮮感也
沒有。
況且最先湧上心頭的,也隻有原本年紀比自己大的人現在卻比自己小這種古怪感。
「我就在想你會過來,所以一直在這裏等呢,雖然等了一個星期。」
「等我?」
「嗯。因為你有著島上居民沒有的帥氣啊。」
她粗魯無禮地上下打量著我。雖然覺得不快,但既然她都說了我很帥氣,我也無法無視。「那真是謝謝你了。」我別扭地點頭致謝。
「你是大學生嗎?」
「是啊。」
「嗯哼~大學呀,應該有很多像你這樣的人吧?」
有嗎?由於我不太明白她指的「像我這樣的人」是哪種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身後的鬆平先生則是不負責任地胡亂答腔:「哦~有喔有喔,有很多這種不起眼的。」
「怎麼樣怎麼樣?」
在她連聲催促之下,我不由得點了點頭,下一秒前田小姐的雙眼發亮,似乎還想舔舌頭般地嘴角向上揚起。那種傻乎乎的笑容與未來的前田小姐,以及做實驗時的鬆平先生如出一轍。原來如此,毋庸置疑他們是親戚。
「你在傻笑什麼?」
「一想到本島上有很多這麼帥氣的人,真是期待明年呢!呀嗬~!」
前田小姐毫不掩飾自己的願望,高舉雙手,然後維持著那副滿懷希望的姿勢一溜煙跑走,消失在遠方。難不成她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一直在等我?……真是的。
無論過了多少年,那個人也一樣一點也沒變呢。明年起應該是高中生吧。
不過,她真的隻是為了問這個問題才出現在這裏嗎?她手上好像還拿著某樣東西,但我沒有仔細看,直接加以忽略。既然穿著製服,也許是書包吧。
「嗬嗬嗬,我聽到囉~」
「哎呀?」
另一個人從小卡車的車鬥上坐起身。是小時候的真知。她像是要仿效前田小姐,過度用力地從車鬥上跳下來。「啊哇哇哇。」她的雙腳似乎因著地時的衝擊而發麻,膝蓋一軟癱坐在地,無法站起來。
「真是亂來呢。」
我伸出手想協助真知起身,結果被那隻小手緊緊攀住。要這樣直接拉她起來,的確是有點重。但我還是運用拔起田裏石頭時的訣竅拉她起身。真知低頭致謝。
「謝謝你!」
「不客氣。那麼,你剛才在做什麼?」
「偷聽!」
由於她臉頰上有著非常明顯的紅色壓痕,剛才應該是在午睡吧。
「這東西是秘密兵器嗎?叫作小卡車,很厲害嗎?」
真知拍了拍車鬥。她說小卡車時,發音很奇特,變成了kei←tora→,寫成漢字的話大概就變成了景虎吧(注1:日文中「小卡車」的發音與「景虎」類似。)。真像是古時候的武將。而且她還有嚴重的誤解。
秘密兵器?要和誰戰鬥啊?
「嗯嗯,很厲害喔。說到有多厲害的話,大概就跟野茂(注2:野茂英雄,一九六八年生,曾為美國職棒投手,現已引退。擅長球路為直球和指叉球,投球姿勢是非常獨特的龍卷風式投法。)的指叉球一樣厲害。」鬆平先生又選了一個有些難懂的比較對象。是說,野茂的指叉球是時光機等級嗎?野茂好強。聽見鬆平先生的話後,真知一瞬間瞪大眼睛,正想再歪過頭時,多半是察覺到了我的視線,立即一臉得地頷首。
「是嗎~野茂啊~那家夥很厲害呢~!」
「你是不懂裝懂吧?」
「哈哈哈!」
她笑著打馬虎眼。真知對棒球沒有興趣,所以不可能會知道。
她像要逃避追問般,一個箭步衝進一旁的草叢,拉出自己的腳踏車。原來藏在那種地方啊,因為她很喜歡那輛車。
就像喜歡把找到的東西埋起來的小狗一樣。
自從會騎腳踏車之後,真知每天都騎腳踏車上下學。在島上的孩童當中,隻有真知會這樣做,因為用走的也沒有太大差別。
況且騎腳踏車上下坡很危險,父母反而還會告誡孩子們不準騎。
真知推著腳踏車回到我跟前。
「大哥哥,你有空嗎?」
「嗯,算吧。」
其實我正在想要不要回外婆家睡午覺。真知拉住我的手。
「那跟我來吧,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好地方?」
先撇開這點不說,你那個危險的邀約發言是在模仿誰呀?在我看來,真知教育方麵的問題真教人好奇。雖然現代的真知可能會說「要你多管閑事」,但要我放任眼前的小真知不管,心情上實在很困難。仿佛我成了爸爸一樣。
「很好~那我們出發吧~!」
她擅自當作已征得我的同意,準備蹬向腳踏車踏板。從她前進的方向是北邊這點看來,我已經大致猜到了好地方的真麵目。但我往雙腳使力,站住不動。
「唔唔,怎麼啦?」
「我先打個招呼再過去。你先走吧,我馬上就會追上去。」
我用拇指指向鬆平先生說。真知「唔~」地噘起嘴唇,但旋即就恢複好心情,蹬向地麵說:「那要快點跟上來喔~!」她往前加速後,踩向腳踏車的踏板。
那家夥在騎車時,看來真的很開心呢。
真知在參加自行車競賽以後,依然繼續騎著她的腳踏車。搬家至本島的時候,應該也帶著腳踏車吧。
雖然回來的時候是坐在輪椅上,轉動著有別於腳踏車的車輪。
這陣感傷就先擱在一旁,得趕緊追上真知才行。我轉頭看向鬆平先生說道:
「呃,那麼……接下來就繼續麻煩你了!」
「喔。你還真是……呢。」
鬆平先生難得欲言又止地吞吞吐吐。見到這個人擺出這副模樣,我心裏很不安。他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他無法修好時光機吧?正當我做著心理準備時,鬆平先生搖搖頭,像要甩開某些思緒。
「不,沒事。想知道的話,就去問九年後的我吧。」
「真是故弄玄虛呢。這也是實驗嗎?」
「算是吧。接下來我會和你一起進行各式各樣的實驗吧?你就當作是那些實驗的開端吧。」
實驗的開端……嗎?聽起來真不錯。我很喜歡,決定接下這個任務。
回去之後,馬上就問鬆平先生吧。鐵定不是什麼好事。
與鬆平先生道別後我追上小真知。真知不疾不徐地往前進,所以我很快就追上了她。
「你要帶我去哪裏呢?」
騎著腳踏車走在前頭的真知轉過頭來,笑嘻嘻地宣布目的地。
「我要帶你去參觀島上最高的地方!」
「……嗯,果然。」
我想得到的地方隻有一處,她真的很喜歡高的地方呢。
*
一個人在島上時,似乎有很高的機率會遇見小尼亞,這是我的錯覺嗎?也許原因出在於他每次一看到我,就會立即興衝衝地湊上來吧。
原以為是巧合或偶然的事情,其實反過來看都是基於人蓄意的作為才會成立,這很常見。人的意誌會創造出偶然。無人發現的話就是偶然,開誠布公的話,就是必然。
隻是即便是偶然,會在南邊海岬遇見他還真是稀奇。
「竟然一大早就能遇見你,真是個美好的開始呢~咻~」
尼亞噘起嘴巴想吹口哨卻沒成功,見到他這副怪模怪樣後,我無力地笑了起來。
「現在已經是中午了喔。」
「啊,是嗎?這句話的重點在於使用的時間呢。」
我到底喜歡這個笨蛋的哪一點呢?啊,因為我也是笨蛋嗎?
昨天的我還是個笨蛋,但明天會不一樣。好了,快點不一樣吧。
「你在這個地方做什麼?」
對於小尼亞出現在連島民也很少前來的南邊海岬,我感到疑惑。尼亞將手放在下巴上,眯起雙眼看向旁邊,擺出自以為是偵探的姿勢。
「我在找我的搭檔,但都找不到她。」
搭檔?難道是在說以前的我?擅自將我視為夥伴,我可不要。可是印象中,當時我們好像總是一起行動。然而實際上見到他們的生活之後,出乎意料地發現也有分開的時候。現在就是這樣,記憶會受到印象強烈的影響。
「我在島上繞一圈了,但一直找不到她~」
「……是嗎?」
我的所在位置。我思索之後,能想到的地方也很少。
「你去過燈塔了嗎?」
「嗯,我去過了,但她不在那裏……哎呀呀,我跟你提過燈塔嗎?」
啊。
「嗯,在三天前。」
我隨口撒了謊。反正尼亞不可能記得住幾天前的事情。看,他馬上就一臉「這樣啊~」的頓悟表情,然後朝我投來靦腆又純真的笑容。
唔唔。那個笑臉又再一次徹底擾亂我的呼吸。笑容裏有著現在的尼亞所沒有的,當時的我也無法察覺到的可愛。我不由得害羞起來。
「那麼,你就好好加油找到搭檔吧。」
「嗯!」
我匆匆忙忙與他道別。本該是這樣。但我往前進後,尼亞卻不知為何小碎步地跟了上來。回過頭與他目光對上時,他就嘿嘿傻笑。我擠出僵硬的笑容,再次往前進。真難應付。一點惡意也沒有,我已經找不到任何對應的方法。
不得已之下,我與尼亞一起在島上閑晃。我自身並沒有目的地,也完全不想去找自己,但尼亞東張西望,頻頻環顧四周。無論是經過小學門前,還是經過有著大片石灰岩地帶的海麵。不不,如果我浮在海麵上的話,會引發其他問題吧?而且那裏又不是遊泳的地方。不過,我沒有那種記憶,所以應該沒問題。
越過海岸再往前進,馬上就能看見發電所和鬆平科學服務中心。研究所前方依然停著那輛車,鬆平貴弘也在。「嚕~啦啦~」他看來心情很好,仿佛隨時會唱起「乘上宇宙的風吧」這種歌曲。隔著白袍也能看出科學狂的後背如岩盤般凹凸不平。那家夥像是感應到氣息般轉過身來。
「嗨!這次是小鬼頭和大女人的組合嗎?」
我早已習慣他輕佻的語氣,但話語中有令我在意的地方。
「這次?那家夥來過這裏嗎?」
「也就是說我的搭檔曾來過這裏嗎~」
尼亞也順勢跟著胡言亂語。我說,誰是你搭檔啊?
「他們直到剛才都還在這裏喔,但後來被小鬼頭拉走了。」
小鬼頭是說我嗎?看來我又帶著尼亞到處亂跑了。……唉,為什麼那家夥連大尼亞也喜歡呢?而且尼亞似乎也很高興,否定這一點的話,我也隻會像個笨蛋,心情真複雜。
「那家夥搞什麼嘛~真不像話~」
尼亞對於搭檔與別的男人玩耍似乎感到十分憤慨。反正今天我也是和「尼亞」一起玩耍,有什麼關係呢?我本想對他這麼說,但自製地忍住了。
「那個組合乍看之下真是幅充滿犯罪氣息的圖畫呢。」
鬆平貴弘深有所感地說。一點也沒有深有所感的必要!
「順便說聲,你們也散發出了些許危險的氣息喔。如果你欺負這個孩子的話。」
「吵死了,你這個招搖撞騙的科學家!老師沒有跟你說過少說話多做事嗎?」
「我師父可是一位兩者都很擅長的偉大人物喔!」
啊~是嗎?我對你的師父一點興趣也沒……不,如果鬆平貴弘不行的話,還有找他師父幫忙修理這個辦法呢,倒不如說隻剩下這個方法。還是先把他記下來吧。
當我正思索著這些事情時,有人拉了拉我的手肘。由於其餘在場的人隻剩下小尼亞,所以必然會是他。尼亞正笑嘻嘻地抬頭看著我。幹……幹嘛?
「噯,我們一起玩吧。」
「啥?和你嗎?」
「對啊對啊,一起巡航,你意下如何呢?」
他的眼睛正訴說著:快陪我玩!他的行為跟以前的我沒有兩樣嘛。
而且感覺上是因為搭檔在和其他人玩耍,才找我當替代品。雖說是替代品嘛……嗯~
話說回來,巡航又是什麼啊?
我按著額頭陷入苦惱,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就算推說我很忙,他也有可能會跟上來。
「……沒辦法,我就陪你玩吧。」
隻要稍微陪他玩一下,他應該就會心滿意足了吧。我天真地如此認為,因而輕易地點頭答應,於是尼亞便毫無預警地跳到我的腿上來。他移動屁股,端坐在我的雙腿上。(小孩子就是厲害…)
「等……等……等等——」
雖然雙腳沒有感覺,感情方麵可是很有感覺。尼亞坐在我的膝蓋上……那個……什麼?這種渾身發癢的感覺是什麼?這種難為情的感覺是什麼?過敏?蓴麻疹?
「嗯~坐起來真是舒服呢。」
才不舒服。一點也不好。我甚至考慮著要不要推開這個小小的背影。但是那份嬌小從我身上奪走了攻擊的意誌。小尼亞並沒有任何過錯。不,再過一段時間他就會背負著罪過了,但是現在,還隻是單純的尼亞。
如此一來,我完全無法推開他。根本上而言我……啊~!
再想下去實在太難為情了,我甚至不想去想像!
頓時我再也無法靜止不動,正所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就這樣往前進。
「……隻有一下下而已喔,真的喔。」
我繼續讓小尼亞坐在我的膝蓋上,漫無目的地往前移動。
如果被尼亞看到這一幕,該怎麼解釋才好?該怎麼跟他說我是迫於無奈呢?
「耶咿~!」
耶咿~!個頭啦。
*
真知帶我來到燈塔後,我坐在最高的階梯上眺望島嶼附近的遼闊海麵,心情卻平靜不下來。
因為小真知正坐在我的膝蓋上,頭發隔著襯衫搔著我的胸口。每當真知搖動腦袋瓜子,我就將身子往後仰,讓肩胛骨大力地蹭向堅硬的牆壁。
「唔嘻嘻。」
立起膝蓋坐在我腿上的真知在近距離下仰頭看我,爽朗純真地笑著。臉頰有些泛紅。
要是被長大後的真知目擊到這一幕,她很有可能會輾死我。雖然不能說幸好,但真知多半不會爬上來燈塔的頂端,所以這個可能性很低。
「現在這時候小鴿子正與他相見歡唷。」
「嗯?」
真知突然說些奇怪的話。我看向她的臉龐,她無法抑製地嘻嘻笑個不停。
「什麼事這麼好笑?」
「嗬嗬嗬,今天我跑去那家夥的房間,在鴿子時鍾上灌注了藝術家之魂喔。」
「鴿子時鍾……喔!」
就是我房裏的那個。原來鴿子時鍾上的塗鴉是真知在這時期畫的啊?從當時起就是個謎團,現在犯人卻老實地向我自首。等見到大真知的時候,再跟她說這件事吧。
「唔嘻嘻嘻。」真知令人發毛地笑著,我邊摸著她的腦袋邊再次看向大海。十一點鍾出發的定期船也已消失在水平線的另一端,沒有任何事物在廣闊的海原上搖搖晃晃。如同一座大水塘的大海風平浪靜,維持著和平,像是固定住這座島嶼。
本島顯得朦朧不清,宛如被一層薄霧籠罩住一樣。
母親今天也潛進了這片大海的某處搜尋著獵物。我曾有一次去看過母親工作的情況,但跟九年後沒有太大變化。至於她是現在就已經有些蒼老,還是九年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就交給想像了。父親則在小學工作,所以很難見到他。
「噯~噯~你跟那個大姊姊是非比尋常的關係嗎?」
「非比尋常……嗯~算是吧。」
畢竟也不算什麼事都沒有。我含糊地肯定後,真知眯起雙眼。
「生活過得很靡爛嗎?」
「這倒不至於吧。」
「是嗎~沒有你儂我儂啊~」
太好了呢~!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很明顯她誤解了話語的意思,嗯,但算了吧。再過九年,她也會發現到這個誤會吧。也許下次跟真知聊聊看這個話題也不錯。
雖然肯定會被揍。
「大哥哥你會一直待在島上嗎?」
小真知用同時帶著期待與不安的眼神看向我問。反倒是你,會一直待在島上嗎?
「一直的話不可能吧……但會待一陣子。」
至少會再待一個星期,之後就非得回去不可。
從這個舒適安逸的時代,回到我已失去了大半事物的現代。
回到我非得待著不可的世界。仔細想來,那裏也像是一座牢籠。
「一陣子嗎~?嗯~一陣子啊……」
「大約再一個星期吧。」
「咦~那才不是一陣子!一個星期根本不算是一陣子~!」
她用獨特的語感譴責著我。真沒想到會有真知舍不得與我分離的這一天到來。這陣衝擊令我的喉嚨頓時哽住。不對,並不是它到來了,而是我主動在拉近它呢。但胸口還是感到窒悶,毫不留情地狠狠揪了一下。
「………………………………」
燈塔上隻有我與小真知,當中流動的時間如同待在海裏般冰冷。狂亂的風呼嘯地吹過屋頂,甚至連心底深處也竄起寒意。
但是這陣寒冷當中也包含著清爽,連根卷起了纏繞在肌膚上猶如靄霧般不明確的思緒後,替我將它們丟棄至大海的另一端。在這陣風當中,有我和真知。
雖然有可能會招來誤解,但我甚至感受到了幸福。
所以我絕不想再一次與這孩子吵架。
雖然已經無法改變時間的流動了。
既然真知已經學會如何騎腳踏車,那麼我就無法采用正麵攻擊法取勝。這一點早已證明完畢。既然如此,就隻能想想該怎麼做才能讓打賭本身失效。打斷真知的腳。這我當然辦不到。砸爛真知的腳踏車。我也無法破壞真知非常珍惜的東西。真是束手無策。況且就算因為發生了那樣的意外而使得賭注失效,我也不會覺得自己贏了吧。那麼即便不是自行車競賽,總有一天我們還是會進行其他比賽再互相打賭,然後我又輸給真知。因為我永遠都不可能贏得了真知。
如此這般,要改變曆史真是件困難的事情。我也能理解《回到未來》的男主角為何那般費盡千辛萬苦。當時我還嘲笑他辛苦的模樣,但現在真想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我深有同感。
「那~那~大哥哥你會參加自行車競賽嗎?」
當我想著腳踏車的時候,小真知正巧丟來了與腳踏車有關的問題。我會參加沒錯,但不是現在的這個我。由於無法向她解釋,我隻是給予否定的回答。
「我不是島上的人,應該不能參加吧……」
「咦~才沒有那回事嗶~」
「為什麼要嗶……而且我也沒有腳踏車。」
「喔喔,那就沒辦法了。」
她很幹脆地放棄。真知言行舉止的切換模式十分獨特,打從以前起我就老是被耍得團團轉。她總是執著於我覺得無關緊要的事,卻又對我非常重視的事物興致缺缺。
既然價值觀不合,就表示我們其實出乎意料地很合不來嗎?
嗯,甚至會大吵一架後決裂,那當然是合不來吧。
「我啊,今年是第一次參加比賽喔。」
小真知完全沒提及我為什麼會知道自行車競賽的事,開心地向我報告。我撫摸著她柔順的發絲,佯裝不知情地應聲:「這樣子啊。」(果然是蘿莉控啊)
「嗯,我可以保證一定會把大家都遠遠地甩在後頭,然後獲勝!」
「……你一定可以的。」
真知甚至追過了目標是連續三年奪冠的大人主辦者,抵達了終點,而我隻能在遠遠的後方看著她的背影。下星期,小小的我將會體驗到那種不甘心的滋味。
「我問你,你為什麼想要騎腳踏車?」
「因為很快!」
小真知回答時眼睛裏沒有一絲陰霾,瞳孔中央倒映著我的身影。
「如果用腳也跑不贏腳踏車的話,那我也要騎腳踏車。然後我要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