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愚腳步一頓，在兩排高高的烏木經架間停住。
經架盡頭偏牆角的地方有一間極窄的小窗，幾縷薄光透過小窗照進經樓，賜給整片陰黯地帶一抹珍貴的明亮。
寧愚望見經架投下的陰影盡頭，一袂墨蘭袍角貼著木架，鋪在青板地麵上。
一瞬間，她記起了伽藍殿前那個遺世獨立、清逸蕭索的身影。
半晌沒有聽見有人說話，兩丈之外那人長腿一轉，衣袂飄動間，已從經架後探著身子望過來。
那張鍍上夕陽晚照的臉龐轉過來，在寧愚不及反應之際，以一種絕對突然的速度躍入眼簾。
狹窄逼仄的走道裏，兩排經架將寧愚擋得嚴嚴實實，從窗口進來的光線也不曾到達她身上。
可就在這種深黯下，她瘦如清竹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了顫。
盡頭處那人仍坐在地板上，微微眯起眼眸看著這邊。他的臉龐稍稍側轉，金色的光芒將那棱角勾勒得飄渺而朦朧，虛幻得像是仙人。
可寧愚睜著大大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俊眉深眸，挺鼻朱唇，還有那暮光也遮不住的冷漠陰寒的眸光。
她知道那人絕對不是天上謫仙。
一刹那，寧愚感覺自己回到了那個薄涼的夜裏，那個無比倒黴的夜裏，而此刻似乎不在清塵寺的藏經閣，而是置身於曲沃的飛凰居。
沒來由地，脖子發涼，發緊，那夜被那隻冰涼的手掐住的感覺那般清晰，就連呼吸也仿佛比尋常要艱難許多。
在這種情況下，她的本能反應便是“保命要緊，走為上策”，可寧愚緊緊攥著手掌，硬是忍住了。
她沒有功夫去思考這個貌美心狠的男人為何會在這裏，也沒有心情感歎命運為何要讓她兩次麵對同一個禍害，心念電轉之間，她已經迅速冷靜下來，飛快地思考要怎麼接他的問話。
可還沒等她開口，那人卻淡淡丟過來兩個字：“出去。”
求之不得！
寧愚心頭一喜，轉身就走。
剛走了三步，身後那個陰森森的聲音忽然又道：“站住。”
寧愚身子一僵，腳步不穩，真想大步奔到樓階上，再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出去。
可事實上，她隻能聽話地停下腳步。
“你知道我是誰？”那人聲音傳來，雖是平淡得如同不起濲紋的湖麵，可聽在寧愚耳裏，隻覺得那是千年寒冰，直從皮肉冷到骨髓。
寧愚靜立一瞬，緩緩轉過身去，捏緊手指，抬頭去看對麵那一張俊美得讓她恐懼的臉。
“我並不知足下是誰。”她仔細把握著自己的聲音，以免露出蛛絲馬跡。
那人幽深的眸光投過來，寧愚不知道他看清楚多少，可是沒關係，好在她有一張假臉，想必他的目光再銳利，也不至於看到麵具下她的真容。
這樣一想，心底的淡定又添了幾分，迎上去的眼神也更加坦然無畏。
“不知我是誰，你為何……這麼聽話？”
寧愚心裏咯噔一聲，不由懊悔自己方才太心急。轉身那麼迅速，走得那麼順從，似乎確實有心虛的嫌疑。如今，要怎麼說？
“先來後到，天下秩序，足下既已在此，我卻來打攪，自是我的不對，實當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