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夢中醒來,都能聞到一股鹹膩的汗味。多少個難眠的夜晚都能想起那件冬夏不離身的爛棉襖,那是因為哥哥的脖子曾是我童年的“搖籃”。
黃昏的溫馨像一塊碩大的磁場,把我引回了故鄉,引回童年。
兒時,我太醜,鼻涕又多,常像帶著兩根粉條,家裏人都不喜歡我,唯有大哥常抓起我就往他的脖子上一放,嘴裏喊,“騎馬駒來!”然後拉我雙手抱住他的頭,接著抓起我的兩隻小腳片在他臉上左右輕輕地拍著念一首流行很久的兒歌:“打花花手,買糧鬥;糧鬥高,閃折腰,腰裏別的紅鐮刀;騎紅馬,砍紅草,紅馬喂得壯壯的;哈兒(我的乳名)騎上告狀去,啥狀?扁擔狀;扁擔不會擔水,一擔一個雞嘴,雞嘴不會挖辣辣,一挖挖了個禿媽媽,禿媽媽不會養娃娃,一養養了個秋大大。”我在哥哥的脖子上搖啊搖,便會進入夢鄉,盡管哥哥要鏟草、拾糞,有許多活兒要幹,但我卻始終是哥哥的尾巴。記得那時李俊鄉開交流會,聽說有馬戲團演出,回來的人講得眉飛色舞,我也纏問個不休,哥哥看出了我的心思,答應帶我去看。我激動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哥給自行車漲了氣,就將我架在車前的梁上起身了。哥哥馱著我與車子趟過一條大河終於來到了李俊鄉。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趕集。我嚷著要看馬戲團,哥哥笑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市場內,鑼鼓喧天,馬蹄聲“得得”,我與哥哥擠啊擠,總算踩上了一條木棒,我還是看不見,急得要哭。隻聽哥哥喊一聲:“起”!我已飛到了哥哥的脖子上,我雙手緊抱哥的脖頸,抬頭見場內有幾匹顏色各異的馬,演員們個個身著藝服,麻利精幹。鑼聲停,鼓聲頓響,馬兒繞著圈子疾馳如飛,演員在馬上表演著各種危險的動作。不知什麼時候,我感到兩手潮濕,一股鹹鹹的味道流進了我的鼻孔,我低頭一看,烈日下哥哥漲紅的臉上汗水像雨點一樣往下淌著。我才知道哥哥根本無法看演出,他隻是給我做看台,望著哥哥瘦小的身子,硬撐的脖子,我再也抑製不住感情的閘門“哇”一聲哭了,死活也不看了,全場的人都不解地看著我哥倆出了戲場。
自李俊鄉回來後,哥再拉我“騎馬”時,我開始羞起來,因為我知道了心疼哥,心疼哥的樣子。
而今,離開哥哥遠離故土已好多年了。思念哥哥之心日勝一日,因為我永遠也不能忘記哥哥的脖子——那是我童年之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