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到大院門口停了下來,路麵新澆過水泥平整了許多,老張不用再抱怨穿高跟鞋不好走了。
下車走過大門,保安室遠遠傳來黃師傅的聲音:“旦崽!”
老張停在原地,懶懶的說:“黃師傅,吃過晚飯沒。”
從我上小學開始,黃師傅就從大院裏看門了,保安室是一排三間的小平房,黃師傅跟他媳婦吃住也在裏麵。
這會他媳婦應該搓麻將去了,留下黃師傅一個人。我跑過去跟他打招呼,牆角飄滿雪花的彩電上不出意外的放著小電影。
黃師傅看我走進來了重新坐下,捧著大茶缸子抖起腿。黃師傅比上回我看到他又蒼老了一點,彎彎的眼牽動起更多褶子,臉色昏沉了許多,不過這倒多少掩蓋了他從左眼眼角拉伸到下巴的疤痕,好像人老了就不會有人細細打量了。
“什麼片啊?”我問黃師傅,抓起旁邊床上的癢癢撓一屁股坐了下去。
黃師傅說:“老片。旦崽又長高了啊,怎麼那麼瘦,也不多吃點。”
“黃師傅!我從初中就沒長了!體重浮動沒超過5斤。”我很無奈,黃師傅每次都說我長高了變瘦了,如果真是這樣,我現在應該長成風幹了的的納美人的樣子。
黃師傅拉開辦公桌中間的大抽屜,扒拉開信件報紙和小強屍體,掏出一顆話梅糖和一包鹽餅幹扔給我,悠悠的說:“小屁孩。”
從黃師傅和他媳婦搬進大院開始,黃師傅的小平房兼具了托兒所的功能,日托在這的大院熊孩子們對保安大叔的稱呼一貫是黃~師傅,這種腔調繼承了長輩的敷衍,配合方言使用有一種調笑的意味,卻在老少相伴的過程中萌發許多真誠。保安室托兒所的日常是跳皮筋打鬥地主看老夫子,某日我和小夥伴們在翻箱倒櫃掘地三尺的遊戲中發現了以箱計的小電影,然後黃師傅一邊揮舞著蒼蠅拍一邊往DVD推進一張碟,之後許多個午餐時間都在愉快的觀影活動中度過了。
原來的小屁孩們都已長大離家,黃師傅從猥瑣大伯變成了為老不尊的大爺,院中那棵兩人合抱的大鬆樹被新的澆水泥地憋得隻剩半口氣,大家都是受害者,沒有人可以被怪罪。
老張在外麵等的不耐煩,喊我快點回家。如果早點吃飯洗漱,應該還有時間殺幾局五子棋,我說:“走了,一會有時間下來。”
“旦崽,”黃師直盯盯看著我,眼神流露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著手裏的大茶缸子又喝了幾口,呼出濃重酒氣,“算了,回去吧,以後再說。”
黃師傅欲言又止的樣子有點不對勁,我也沒多想,以為他又要感慨哪個**青春不在美人遲暮,哦了一聲關門出去了。
很久以後,我會反手給自己左耳光右耳光一個慢動作,右耳光左耳光慢動作重播,因為黃師傅的欲言又止和我的漫不經心,一場無謂的戰爭將被挑起,直到天使降臨結束了這場災難,真相才浮出水麵,而那時候真相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戰爭演變成殺戮從來不是因為老大爺的欲言又止和小屁孩的漫不經心,而是因為仇恨和毀滅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