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火蓮筒(1 / 2)

火車停在廢棄鐵軌上,天蠍從臥佛狀山頭升起,正是時刻表上K213應該到站的時間。黑洞從天花板脫落,走向最近的列車門。黑洞說:“人遊僵砰嗒嗒嗒轟!聯盟來阿雅嗒嗒嗒轟嘩啦啦呀喂汪!”翻譯一下大致意思是我是在中國打工但是不學好好學中文的煞筆。他兩手亮出A4紙,探出門外迅速完成掃視回頭示意我可以下車。

踏板上黑紅的鐵鏽發出嘎吱聲,我跳下站台仰頭看見黑洞的腳底板。黑洞遞來一紮黑色垃圾袋,目測跟用來綁我的同款,此時蟬鳴遼遠,歲月靜好,他蹲下捶了我一拳,留下黑色印子跟之前左肩的互相對稱。抬起頭,眼前隻剩下荒涼鐵軌,紛雜的思緒從闌尾翻湧而上久久不能平息。手髒別動老子衣服啊操你大爺。

跟國際化的白鳥不同,火蓮筒是男耕女織的山裏小城,幾步長的高聳的市中心與低平的稻田無縫相連,鄉民勤於享樂不善勞作,並以此作為自由人生的標準。古城牆上掛滿鞋履,它們屬於迷茫中闖入的異鄉人。

小城的支柱產業是麻將館和走私礦產,麻將碰撞的嘩啦聲和礦廠的滾滾濃煙構成了小城的獨有聲色。此時西北礦廠排出的臭屁悠悠飄過田埂和寫字樓,被南嶺擋住,滯留在半山腰的火車站,臭屁調皮的鑽入鼻孔,帶來熟悉的家鄉氣味。出站口晃著零星幾個煙灰色人影,更遠有一排等著載客的黑車,比起正規出租車,黑車司機能深入火蓮筒的犄角旮旯,是行道指南天尊般的存在。我還在糾結拚車回家還是等下一班公交,一聲尖叫猝不及彷從腦後傳來。

回頭看出站口,一個矮小精瘦的身影從背景中跳脫出來。這位是我娘親,尖叫就來自於她。

娘親叫張申凡,叫她老張好了。老張從小就想當一位女高音歌唱家,最後成了一名高中語文老師。長輩對夢想的堅持讓人讚歎,盡管身為少管所管教幹部,老張沒有在怕的,仍隨時處於“是誰搶走了我的麥克風沒關係我還有我的喉嚨是誰看扁了我沒有觀眾我自己第一個被感動”的狀態,抻著小細嗓在每個自認為得體的時刻插入BGM,聲音高亢激昂,像一把銳利的銼刀在神經元上雕出花來。如果有用最小胸腔發出最大音量的吉尼斯紀錄,我會推薦老張去挑戰。

剛才這一聲尖叫時間短頻率高,細細品味,短促的一聲裏包含了兩個發音:旦崽。

然後旺財撲了上來,牽著老張走到我麵前。旺財是一條混血中華田園犬,體型偏小,還是條小奶狗的時候從狗肉市場被抱回家,能吃能睡能看家,食與我同碗,寢與老張同衾,家裏來客人先聞屁眼後咬膝蓋窩,是說一不二威風凜凜的山大王,現在旺財揮舞著泥爪巴住我大腿興奮的嗚嗚叫,舌頭向上伸展努力夠著我腦袋。老張接過我手裏的垃圾袋,打開看了看裏麵吃剩的燒餅,旺財的注意力從我的臉轉移到燒餅,飛身跳進垃圾袋。

老張拉我走上黑車,一邊黑著臉唱了一曲什麼都沒帶衣服能穿我的難道書也不看了嗎的詠歎調,我努力跟老張解釋為什麼回家必須不帶行李才能放下妄想分別執著才能看破紅塵立地成佛,為什麼燒餅是一種隱喻,一種信仰,是踐行社會主義和諧價值觀,深入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大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和**總書記係列重要講話精神的必然要求。

“懶成這樣。”老張拽住旺財說。盡管真實情況遠比懶惰複雜,懶惰卻比真實理由更讓人信服。老張看我就是個不會做家務生活自理能力為負的懶鬼,我看老張是個尚未掙脫紅塵泥淖心有不甘的神經質,把畢生熱情都傾注在歌唱和鞭打學生上,對其他事情則冷酷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