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賜了。
皇帝一再說服自己做得對。
一整晚他都睡不著,腦子裏亂糟糟的。連日來的爭吵不休完全占據了他的思維,現在終於清靜了。
清靜下來,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今天早晨被他下令賜死的大將軍暮守一。
當年他還隻是個落魄的藩王之子,暮守一是他在遊蕩鄉間時買下來的奴隸。
像暮守一這樣為了給父母一口飯吃賣身的人不少,他一向嗤之以鼻,直到那天不知道發什麼瘋把暮守一買下來,從此開始了他們長達二十年的糾纏。
那時他少年意氣風發,欲趁天下大亂立不世功名,暮守一一直隨著他東征西伐,可以說半壁江山都是暮守一打下來的。
地盤越打越大,最後,他還沒反應過來呢,已經一統天下,群臣山呼萬歲地黃袍加身了。
跟隨著權勢而來的就是猜忌。
暮守一在多年前就已經被命令為大將軍了,他常年在外征戰,東南西北哪個蠻夷之地不是他打下來的?然而他這個皇帝卻沒辦法再給他任何加封。
暮守一在軍中的威望很高,雖然這兩年他一直盡量避免掌權,每次出征後回朝一定很幹淨利落地還權,但是願意跟隨他的將士依然很多。
尤其是無可加封以來,背地裏說他這個皇帝薄德寡恩的人不少。
不由得他不猜忌。
他有了自己的後宮之後,暮守一也不方便再一直跟著他了。算起來,每天也就是議政的時候能見著。
嗯……還有詔他侍寢的時候。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欺負暮守一。
暮守一這個人特別內斂,情緒很少外泄,他越這樣,他就越想看他變臉。
他驚訝地發現,他一點也不了解暮守一,除了動情時潮紅的兩頰,他想不起任何其他表情。
他隻知道他花兩百錢,買了一個大將軍,買了一個江山、一座龍椅,這是他這輩子幹得最劃算的買賣!
暮守一沉默寡言,他和暮守一相處了二十多年也猜不到這個人的心思。
起初不覺得,等他做了皇帝,手下的人多了,才知道一個他無法掌握其心思的大將軍,有多危險!
今歲年初,自三月起,他的大將軍就稱病不朝了,至今已半年不曾出門,並且拒絕了所有禦醫和探視。
他是真的生氣了,也厭倦了日複一日的猜忌,一杯毒酒,一切都結束了。
他不必再懷疑,不必再搖擺,不必從噩夢中驚醒。
他的大臣也不必每天嘰嘰咕咕地彈劾大將軍。
暮守一一個人去死,剩下大家都很好。
幾個時辰過去了,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派去賜死的太監回來複命了,皇帝才慢條斯理地讓人放開那個傻大個。
傻大個是暮守一唯一的親衛。暮守一本身不喜歡拉幫結黨,經過他的打壓和暮守一自己默許,暮守一的親兵都已經改換門庭,傻大個是唯一一個死賴著不走的。
傻大個的命是暮守一救的,暮守一還救了他老子娘,傻大個他娘說,要他跟著將軍好好幹,傻大個就跟了暮守一十幾年。
今早他賜死暮守一,這傻大個就來闖宮了。他嫌煩,直接讓人塞了他的口綁起來。
現在他可以聽聽傻大個想說什麼了。
他承認他是有些不悅的,如果暮守一真的那麼忠心,何必再讓他的親兵過來鬧一場。
靜悄悄一聲不聞地死,才對得起他一貫的表現吧。
傻大個被綁了一天,一直在不停地掙紮,他看著傻大個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神,不敢放開他,隻叫人拿掉他嘴裏絲帛,道:“你想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傻大個吼道:“將軍他……他懷了陛下的孩子,昨天晚上正開始生產啊!”
“你說什麼!”皇帝懷疑他在開玩笑,陰惻惻地說道:“欺君是要誅九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