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上)·用一生思考一個人的死亡(2 / 2)

“我九族一共就一個,將軍死了我活著做什麼!”傻大個一個漢子,竟然哭出聲來了,“將軍真的有孕在身,所以整整半年不敢出門,也不敢見人!求陛下給將軍一條活路!”

晚了……皇帝倒退兩步,跌坐在冰冷堅硬的龍椅上。“朕不信!你一定是在騙朕……秋羅,備馬,朕要去將軍府。等朕揭穿你,朕要剮了你!”

傻大個似乎也意識到時間的問題,他隻是悲哀地看著皇帝,目光裏似乎還帶著鄙夷。

暮守一的將軍府是皇帝賜的,前朝一個親王的王府,端莊華麗。

府裏的呈設非常簡陋,暮守一不喜歡在這上麵下功夫,而原有的那些奢靡的裝飾又被原來的主人帶走了。

將軍府上下人口非常簡單,暮守一沒有娶妻納妾,一直獨身一人,隻有三五個仆傭,算上傻大個,一共才七個人。

這些人都是跟了暮守一很多年的,暮守一能遣散的都遣散了,最後身邊隻留下了傻大個和做灑掃工作的賀大叔。

暮守一的臥室在整個大宅的最靠近南邊的院子裏,這裏離門近,方便出入。

這個不大的臥室,充滿了令人反胃的血腥氣。

觸目所及的首先是青磚地麵,血積了盈寸深,走過去像踩在爛泥上。

然後是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床褥,被染成了深棕色。

暮守一確確實實已經死了,他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很大,瞳孔已散。

跟了暮守一二十多年的賀大叔跪在床邊哭得很傷心,他手裏抱著一個小小的死嬰。那嬰兒的臉漲得紫黑,是窒息而死的。

賀大叔抬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卻掠過他,向他背後的傻大個說:“你來晚了,主人已經去了……小公子因為憋太久,生下來就死了……主人絕後了,什麼都沒留下……”

傻大個瞅瞅暮守一,又瞅瞅賀大叔手裏的死嬰,也稀裏嘩啦地哭起來。

皇帝並步上前,走到床邊上俯視暮守一的臉,然後視線挪到他的腹部。

他撥開後來換上的幹淨的衣物,傻大個兒暴跳起來,卻被賀大叔拖住了。

暮守一的小腹破開了一個很大的口子,創口上半凝固的血是黑色的,血漿幾乎積滿了整個腹腔。

猩紅發黑的血漿裏,還有一個蜷縮著的嬰兒——這讓皇帝陛下非常恐懼地連退三步。

如果之前的一切,還可以說是賀大叔和傻大個兒為了欺騙他造假,這一幕絕不會是假的。

皇帝陛下撇過頭,卻又對上賀大叔懷裏那個死嬰。

賀大叔將死嬰交給傻大個抱著,自己站起來,細心地給暮守一收拾好衣服,道:“陛下,主人並無意抗旨,隻想寬限片刻等孩子出生……隻是等不了,孩子又生不下來,實在沒辦法,不得不剖腹取子,但是——主人是男子,又是雙胎,折騰了一宿才看見頭,一杯毒酒,主人就沒有力氣了……孩子死了,主人也死了……”

還是晚了。

“陛下您抱抱他,這是您的長子,您盼了十多年啊才盼到!”賀大叔將已經取出的死嬰抱起來,努力送到皇帝陛下跟前,想讓他看個仔細,“您看看他,這是您的兒子,如果再晚那麼一刻,您就能聽到小皇子哭鬧,您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能看到活生生的小皇子了!陛下您看看呀!”

皇帝知道賀大叔用心險惡,知道他故意的,故意將一夜一天之間發生的事,用這樣一種方式讓他知道!

他慌慌張張地推開賀大叔,退到門口,被兩個內侍扶住了。

左手那個正是傳旨的太監之一,皇帝一腳把他踹開,慌不擇路地離開了將軍府。

這一天將軍府走水,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將整個南邊院子都燒了個一幹二淨。

皇帝陛下不讓救火,也不讓人修整,就任它荒廢著,成為一片死地,成為野狗狐狸的聚居之處,孤魂野鬼的飄蕩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