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或當命喪於此。
白知謹望著夜色下對方刀槍折出的點點寒光,又回頭看了一眼己方所餘人馬,縱然麵上不露半點痕跡,心中卻知頹勢難挽,便趁著行雲遮住新月的短暫光景,低聲問身側的副將:“傷者何在?”
“已分出一支人馬,趁適才亂鬥護送著現行一步。將軍,眼下情態怕是危……”
白知謹不待他說完,揚起未受傷的右臂擺了擺手,示意不必說下去——他早時領命夜襲,何嚐不知敵眾我寡凶多吉少,隻是這一役關係重大,他是不得不兵行險招了。
遠處的天空紅光一片,那是之前夜襲燃起的敵營,白知謹仰頭看了看天色,行雲將散,最後這一點天時的利處眼看也將不複存焉,他直起身子,朗聲說:“兒郎們!眼下一役,吾與爾等或身死於斯,然則大丈夫生而在世,當不負天地正氣,不違臣子忠義,生又何歡,死又何懼,吾欲以手中此刀殺賊,肝腦塗地雖死不辭!今時今日,何人與我白知謹同在!”
夜襲時白知謹已然負傷,如今運氣叫陣,左臂和小腹上的傷口登時血流更甚,但他既抱死誌,一時間反而心地開闊,傷口的痛楚竟也感知不到,隻覺得氣海充盈,血脈賁張,連手中這柄輕刀,似乎也感知其意,隨之輕輕顫動起來。他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願與將軍同生死”的應和聲,這應答聲起先隻是稀稀落落此起彼伏響在這靜夜裏,人數也未見得多,但漸漸彙作一股,再響起時,已經齊整如一人。白知謹聽著自身後傳來的聲音,靜了一靜,終於長笑出聲,再開口已是聲如響雷,中氣充沛綿綿不可斷絕:“今日一戰,非勝弗退,不死不歸!”
月亮破雲而出的一瞬,白知謹揮刀策馬率先衝入追兵陣中,他投軍之後慣使雙刀,如今左臂負傷,便右手執了刀,朝著最近的一人一馬橫砍過去,刹時間血水塗麵,連聲呼救慘叫都聽不見,對方已然直墜馬下了。
這一戰十之八九不得全身而退,白知謹既無生誌,入陣不久已是滿身浴血,帶著幾個隨身的兵士,策馬長驅直入敵陣中央,想的是多拖延一陣,先前撤走的傷兵也就多一刻喘息,回到主營的機會也就更大一分。
血肉相搏中白知謹連眼前都是一片血紅,好在不同於月黑風高的上半夜,此刻明月皎皎,流光似水,照得四近一片清明。白知謹不由心想,多年前和友人戲談,言及願死時有明月,有鬆風,或可有一二好友,那真是死又何可言怖。如今雖無知交,但明月鬆風在側,更有願意將身赴死的同袍,這般想來,也算得是了卻舊願,當可身死了。
他本是疲勞已極,又分神一刻,刀勢隨之一慢,須知此時白知謹近身全是敵軍,圍得密不透風,隻等他體力不支露出破綻,好將他斬於馬下。如今既然尋得破綻,無數刀槍劍戟密密麻麻全朝他一人襲來,白知謹查覺不妙,拍馬欲躲,一手抓住朝他刺來的一杆長槍,緊緊抓牢在手中,猛地一聲長嘯,腳下一點,下一刻人已經離馬而起,踩著身側幾人的肩頭飛到不遠處另一匹無主的馬上,接著反手一擲,長槍就結結實實地紮入了一名敵兵的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