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另一方向出發,另一個小孩子的勇猛和殘暴,正也在這時達到了最高點。這小孩子所追襲的是一隻比那白頭鶯更加美麗的小鳥,它巍然地站立在一棵鬆樹的向下低垂的丫枝上,身子是比那白頭鶯要來得高貴而且清瘦,頭上戴著尖頂的貴重的冠冕,有一副赭褐色的嘴,那嵌在眼睛的邊緣上的是一線碧綠的絨毛,它的背上的毛羽是作著豔麗的青色,其中還繪著赤色的斑紋,像一隻從遠海漂來的從未看到的貝類。這是一個偽造的從一種幻想中取得模仿的無靈魂的物品,就是毫無自主地墜入了一種殺身的災難,也要在這一種聖潔的愛護中留存了晶瑩的軀殼,注意著,一個不留神,就要把這晶瑩的軀殼碰個粉碎!它神秘地察看著四周,嘴裏唧唧的叫著,像受了一種魔術的束縛和驅使,它要悄悄地向誰人的麵前訴說,請求著給予一些憐憫,要不然,它的神態越發美麗,而它的必將到臨的厄運,就越發無從挽救。這是一種火的燃燒的極端短暫的過程,手也不能把捉,情意也不能叫它多所停留。
這時候,它仿佛得到了一種啟示,覺察了一種詭計的暗襲,它的晶亮的黑瞳裏必定起了一種沉鬱的陰影。不過,這一切都是死滅以後的記錄,它不能樣樣都單憑自己的感覺去理解;一種殺身的暴力的來襲,最初就必先叫它的智慧上了枷鎖,就是要張著嘴高喊,也難以突出這精巧的非戰鬥的手法不能消解的重圍。小孩子正從不遠的地方窺伺著它,而他的手裏所握著的是一顆鵝蛋大小的石子,可憐他的技藝還脫不了原始的簡單的方式,要想把它活活地捉在手裏,當作一個活的寶物,那未免是一件過於優美的企圖。他一舉手,投出了那鵝蛋大小的石子,那近於幻想的華貴的鳥兒從那高高的鬆樹上跌落塵埃,它的小小的腳兒還在死命地抽搐著,但是那貴重而脆弱的翅膀卻已經折斷……
這之間,第三個孩子對於一隻小靈魂所暗懷著的毒計也正在施行。這是另外的一隻,並不像以前的……有著那麼豔麗華貴的毛羽;它容貌醜陋,顏色單純,像一個不帶衣物的無賴者,卻同樣的令人注目。它有著豪爽的氣態,靈巧的唇舌,不但唱著自己的俚歌,而且學著鷹的呼嘯,狼的號陶。它是那樣的活潑、生動。在那叢密的濃蔭裏流竄不歇,仿佛是這座樹林的脈搏,有了它,這座樹林將透出那沉鬱壓抑的氣息,要在那廣漠荒涼的原野裏建立了音響盈耳的熱鬧的世界。使一些潔身自愛的寄生者們也要承認自己並不是和一切的醜惡絕然無關;到了他們也作為一種材料,和別的舊有的材料一起,在生物界的語言中讓人喋喋不休的當兒,究竟哪一方應受無情的鄙薄,恐怕其中揭發這或辯護那的憑證,也就不大有用!……小孩子正用了比別人不同的堅毅,舍不得把這可愛的獵取物一手放棄,他對於那流竄不定,不便捕捉的小靈魂也不覺得厭倦,還是緊緊的在它的背後尾隨著,在那縱橫交錯的樹枝的密條裏,他發瘋了似的迂回曲折的亂撞亂碰,忽而北,忽而南,忽而西,忽而東,把這東西南北的方向攪動得無所憑擇,而那不幸的小鳥,恐怕也正在這時候,感覺著心裏不很清爽,有點糊混。小孩子的緊張的情緒突然停止,像一條中斷的繩子,為著加上了最後的一點重量……這是第三幕的慘劇的終止,那小靈魂猛然碰在一枝橫斜著的樹枝上麵,撲的一聲落下了,它張開著那黃色的象苦竹兒一般布滿著斑點的嘴,一絲絲吐出了些兒的鮮血,些兒的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