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實在不能加以想像,在一架總共也不過八立方尺大小的容積的車裏,從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一個極暗的角落,一個僻靜的山穀,一座深邃的森林,可以窩藏住這個嚴重的“秘密”呢!諒必他正在半聲不響的坐著,把呼吸也停止了,假裝是死去就最好,在這千鈞一發的嚴重的場合,他最高妙的決策是莫過於否認了自己!

這時候,有一隊兵士剛剛被派裝運炮彈,許多伕子讓沉重的木箱把背脊壓得彎彎地,那為首的一個已經最初把木箱裝進車裏去了。有一個特務長,夾帶著無始無終的碩大無朋的靈魂,挺著胸脯,跳上了車,在司機的座位上皇帝一樣穩固地坐下去,他不必鬼頭鬼腦的去觀察一點什麼,仿佛這世界都平靜了,現在要使用一點職權去裁製一件什麼,那麼這極高的職權也隻有讓給他自己似的,他是多麼的恬靜嗬,他不說不動,連袖口擦在身上的聲音也沒有……有一個伕子用力竭聲嘶的音調,這樣嚴重地叫著。

——滾開去!

——對不起,請讓一個座位吧——到大塘就下車!那可憐的家夥懇切地要求著。

——滾開去!滾開去!另一個兵士咆哮起來了,他以為這個人這樣大膽地走上車來,必定是什麼長官的親戚朋友之類,卻更糟,這使他盛怒地罵著。

——南寧出的布告你看吧!老弟,打你是總司令的朋友,還不是滾!

沒有法子,那可憐的家夥隻好拖著沉重的包裹從車的後門落下來,但他不能心平氣靜地轉回頭向著原來的路上走,卻繞了半個圈子,到那坐在司機的座位上的特務長那邊,看看是不是可以討得一點人情,那坐在司機的座位上的特務長,麵孔對著天空,眼睛望得很遠,可是那討厭的聲音追迫著他,他無聲無息地從司機的座位上走下來,回頭向樂群社那邊走,仿佛心裏在痛苦地叫著——你勝利了,我現在隻好退避了你嗬!

這樣他一連懇求了許多別的人,別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退避了,把“勝利”

讓給了他。

但這之間,他不幸跟兩個抬炮彈的伕子衝突起來,大概是他背上的包裹和他們抬著的炮彈相碰了吧——有一個武裝兵走來了,他拿下了肩上背著的槍,凡是可以攻擊的目標都給盡量地誇張了,他幾乎要托起槍來對著那可憐蟲瞄準,槍一舞動,空氣都幾乎隱隱的起著震蕩。

這情景非常的紛亂,有許多兵士把他包圍起來了,連伕子都放下了木箱,要去打他……總之我沒有法子去說明這軍事性的事件的變動是怎樣的急激。這運轉所的門前突然有三百以上的兵士在集攏著,潮水似的洶湧著,——許多的老百姓都跑光了,但那可憐蟲還給包圍在兵隊的裏麵,隻留下了一點可悲的幻影,在那裏,常常用了百姓的無知和卑怯描寫出兵隊的殘暴!

(選自《將軍的故事》,1937年6月,上海北新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