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的鼻子充塞著惡臭的血腥,這血腥在他的鼻子裏起著猛烈的刺激,猶如香辛料在消化不良的腸胃中所起的作用,他呼吸暢達,步武穩定;但是他不能不停息下來,對著一個可憐的老太婆的哭訴諦聽。
“聖者,”那老太婆如一片從枯枝墜下的落葉似的投在他的跟前,緊緊地執著他的衣襟:“你告訴我吧,為什麼,我的兒子,我的肉,他從小就在身上帶著山神的符咒,遠遠地隔著一切的災殃和禍患,由我在前麵作著帶領,我要帶領他走進地上的樂園,他長大了,他從一個嬉玩的小孩子,依據著我一手所創製的一個人的模樣,變成了又高大又強壯的人,他挑得起一百斤的燕麥,從我們的村子到田主的家有二十多裏遠,但是他的壯健的年紀害著他,他不能像衰頹的老者一樣,庸碌了一生,耗盡了他的寶貴的少年——我的天,他不就是因為活著,所以罹遭了這可悲的劫難?”
他的嘴裏響著神秘的無聲的笑。
“但是嗬,”他的頭上有著嚴肅而無可違背的意旨,那便是對於當地全境,全國以至於全世界的村民的絕對幸運之預言:“我們的高貴的村民將從火辣的痛苦中獲救了,你們的穀,收一粒得一粒,你們要說,我們在自己的土地中生長了,並且釘著根,像釘根釘得最牢的草頭香一樣,你們快活了,你們已經一手掃除了所有一切的災殃和禍患……”
他的話還未說完,老太婆驚訝著,她吻著他的手,她大大的受了感動,他的話使她從巨深的悲苦中得到慰解,她拉著他一同走遍了這哭聲震地的村子的四周,把他介紹到那為巨深的災難所持劫的全村子的人們之前。
“我們的聖者,”她用顫抖的聲音向著村子的人們高喊:“他保有著靈魂與肉體的平安,從天上下降了,在我們的不幸的人群中出現,你們聽嗬,聽我們的聖者的預言……”
全村子的人們都集攏來,他們緊緊的把他圍在中心,嚴重的災難使他們深深的搖動了生命之根,隻要能夠從他的嘴裏得到一聲慰解就可以滿足,即使這慰解是十足的欺騙,欺騙在他們的需要,正如饑饉之切求食糧。
但是這當兒,他突然地昏亂了。人群中有一個壯健的村民,這一定是那壯健的村民中的僅有的一個,向他高舉著詰難之手,接著,他用著逆襲的手法,拔出了手槍,對準他的腦袋開放。他的高大的軀幹倒下之後,那開槍的村民代替著他的位置,他暴然而且忿怒,用一種燃燒的白熱的言辭講演:“兄弟們,我們中了那預言家的狡計,我們為了一時的安慰,向他出賣了亙古至今,山堆累積的悲慘和冤仇!聽吧,這是我的預言,我的正確不移的預言,我預言你們在這以赤血換取一切的年代中的總的毀滅,毀滅!在這裏,誰能保證我們片刻的平安?我們的平安必須付與血的代償,從毀滅中去取得可靠的兌現。這是曆史的深坑——我們堅強起來吧!誰想在這深坑中架起橋梁,誰就應該作起橋梁之基,投入這深坑的裏麵,把自己埋葬!”
(選自《將軍的故事》,1937年6月,上海北新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