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個連長的戰鬥遭遇(3)(2 / 2)

在村子西側的一間小屋子的門口,林青史碰見了高峰和八個帶匣子槍的戰鬥兵……

“上屋頂!……上屋頂!……”林青史厲聲地這樣叫,嚴峻的目光在高峰的慘淡的麵孔上碰出了火焰。

由兩個兵士的肩膀作為扶梯,第一個兵士攀登上去了。

於是第二個,第三個。

高峰的受傷的左手劇烈地發出顫抖,他頻頻地向著林青史點頭,一如恍然地有所領悟,對於自己身受的巨重的任務毫無異言。他是攀登上去的第四個,他的矯捷和機警使林青史暗暗地發出驚愕。……在狂噪的槍聲中可以清楚地聽見,高峰,那恢複了戰鬥力的勇敢的戰士,用非常洪亮的聲音這樣叫:“上!上!還要高些,要爬上屋頂的脊梁!望得見麼?敵人在哪裏望得見麼?放!猛烈的放!……”

敵人的猛烈的火力集注在這屋頂的上麵,機關槍的子彈依據著縱橫交錯的線在屋頂上往來馳驟,破碎的飛舞的瓦片發出巨獸一樣的凶惡的叫鳴。

於是有三個戰鬥兵在同一個時候中從屋頂上滾下了,殘破的屋頂在敵火的攻擊之下簸顛地仿佛要從地麵上升起,敵人的機關槍的子彈有時候集中傾注在屋角上,屋角崩陷了,石灰的濃烈的氣味和血腥混合,構成了一種沉重難聞的氣體。

當戰鬥結束下來的時候,林青史像一匹疲累的馬似的垂下頭來,高聳著肩膀,腳脛變得有點跛,上身在空間裏劇烈地作著抖動。他默默地走出了村子的東邊,和他的部下相見的時候,把高舉著的手輕輕的稍為擺動了一擺動,仿佛有意地要對他的部下實行躲閃,至少他這時候不高興和他的部下交談,一和他的部下碰頭的時候總是匆匆地從這邊跑到那邊去。

從這公路上開過的日本兵至少有一個營以上的兵力,這裏有七個步兵的野戰排,一個附屬的通訊分隊,七個野戰排除了一小部分給逃脫了之外,其餘的和那附屬的通訊分隊在中國軍的襲擊之下完全殲滅了。橋以南一裏多的公路上以及公路的兩邊堆滿了屍體,被擊倒下來的馬匹,槍械,彈藥,通訊器材。中國軍冷落地從激烈的戰鬥中突然走進了這個悲慘、可怕的地區,像行動在曠野上的狼群似的,顯得寂寞,疏散而鬆懈,然而野蠻地作著貪婪的追尋。

細雨好像濃霧,天上的雲層染著淡黑色,炮聲在人們的暈濛的耳朵裏成為沉重而暗啞。靠著一條小河流的岸邊,有著一個很小的古舊的,破落的市鎮,小河流從南到北,黑的爛泥,黑的汙水,像一條骨腐肉落的死蛇似的靜靜地躺著,無限止地發散著令人室息的奇臭。巨重的炸彈落在一屋橋梁的上麵,橋梁翻倒下去了,不知從哪裏來的一堆新的泥土,像山丘似的填滿了小河流,靠近著橋梁的碎石築成的街道——這小市鎮唯一的街道裂開了很寬的縫隙,而令人觸目驚心的是,用這道縫隙作界線,靠近著小河流的這一邊的地麵和房子全部落陷下去了,這裏一連有八座房子在炸彈的可怖的威力之下變成了斷壁碎瓦。從這裏向東走不到十五米,有一匹馬和五個兵士的腐爛的屍體在橫陳著……

“……餓得很嗬!”一個黑麵孔的兵士這樣叫,他坐在一個很大的木製的車輪上,一隻手用力地捂著深深地凹陷著的肚皮。

在他的左邊站立著的是一個瘦小的湖南人,他的軍帽子低低地壓著額頭,一副沉鬱的麵孔總是過分的向上仰,他把身上背著的一枝日本的十一年式的手提機關槍擱在腳邊,默默地對那黑麵孔的兵士點了點頭。

隊伍暫時地在這死的市鎮裏歇息下來,他們帶來了勝利,帶來了疲困和饑餓。他們散亂地在街上躺下了,疲困和饑餓給予了他們不能忍耐的嚴重的折磨……

細雨逐漸的加大了,兵士們有一半躺倒在爛泥上麵,許多人失去了草鞋,失去了襪子。

“餓得很嗬!”

“這裏一點水也沒有!”

“同誌們,我們得轉回嘉定去,我們在這裏兜圈子有什麼用呢?”

“不,嘉定太遠了,到南翔去吧,到南翔去要近得多!”

“喂,你們在日本兵的身上撿到酒麼?”

一提到這個,人們哈哈地笑起來了。

“是嗬,我撿到了一瓶威士忌。”

“不要互相瞞騙吧!還有麵包和火腿……”

於是有人在“麵包”和“火腿”這香噴噴的名辭下本能地伸出了乞討的手。

“分點來吧!分點來吧!”

“都吃下了……”

“那麼再不準叫餓了!”

“同誌們,一樣的,吃了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