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在日本人的梅花樁和棋盤格子中通過封鎖線,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在封鎖線上,“中國軍”和日本人發生了屢見不鮮的戰鬥故事,這些故事都是用血染成的,也可以說是壯烈,也可以說是很可悲的呢!

不過這裏所謂“中國軍”,並不是指的所有的中國武裝,這,在一般的老百姓中間是有分別的。在老百姓口中“中國軍”是指的冷總指揮統率下的挺進軍和攻擊軍,以及那些冒失地開到敵區中來的許多戚戚察察的軍隊。當老百姓口中叫出這個“中國軍”的名稱的時候,他們是站在第三者的地位的;當這個軍隊和日本人作戰的時候,老百姓也隻能充當一個觀眾,站在袖手旁觀的地位,或者好好地在家裏躲藏起來,根本不要去參與那戰鬥場麵。在平時,老百姓怕見這樣的軍隊,而當他們和日本人作戰的時候,他們就越發凶狠。茅山、九龍塢和茅麓公司附近的居民都嚐過這個味道:隻要槍聲一響,他們和日本人怎樣英勇作戰的情形人家倒沒有見到,可是他們殺老百姓是殺得挺凶的。

溧武路一帶的居民述說這些故事,往往要掉下淚來。

在溧武路上(在從天王寺到薛埠,特別從×××到薛埠的那一段)這裏經常是“中國軍”和日本人交鋒——不,“中國軍”冒失地被日本人大事屠殺的場所。這裏正是茅山和磨盤山相銜接的所在,公路從山峽裏透迤地伸出來,公路上的碎石都染上過碧血,直到很久很久都還在太陽光下放著血的陰暗的閃亮……兩邊的荒山全被野栗子、山胡桃,以及那長長的紅腳草所埋沒,這些在那黑的土壤上生長著的東西都顯得過分的繁茂,綠的、陰黑而發亮的,紫紅的豐盛而含水的葉子,仿佛吸滿著戰死者的血,給人一種冷的可怖的感覺。在那潮濕的罅地裏,水塘裏或草叢間,青蛙和紡織娘的聲音都叫得特別高亢,交織成一種仿佛由於人類的滅亡而發生的繁榮的景象……

在溧武路上,“中國軍”和日本人怎樣作戰,隻有那公路邊的居民懂得這個秘密。

有一次,“中國軍”有兩個營開過溧武路,他們慣於在白天裏行軍,因為隻有在白天裏,在鮮麗的太陽光下,才能顯見他們軍容的強盛,日本人從山峽裏向他們開槍了,日本人知道在這樣的一瞬中飽飧殺戮的狂歡,槍聲像河水似的在山峽裏流過,“中國軍”還來不及把槍杆子從肩膀拿下,瞬息之間已經有三百多個丟了性命。

像這樣的故事那邊的居民知道得最清楚。而他們自己,因了冒失,因了不經心,或者由於對戰爭的責任心的缺乏所造成的不智與愚蒙,因而招致的失敗,卻使他們愈加不容易在敵區中立足,而且愈加對人民展施殘暴。至於墮喪戰爭的勇氣,以日本人的無代價的殺戮來恐怖自己。

現在請讓我來講述這樣一段故事。

這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中國軍”有一個團開過溧武公路,進入了溧武路以北的敵區。這一個團的龐大隊伍,如果在一天兩夜之間對於日本人的據點並不能有所作為,那麼要想在挨著敵人兩裏三裏的地方築起陣地來,而且一麵還要與老百姓為敵,根本是辦不通的事。他們帶著過分的敏感在群眾中間封鎖消息,在所有大大小小的路上放出哨兵,對群眾無限製的嗬叱,檢查,逮捕和殺戮,禁止群眾在任何的路上通過,殘暴地敵視群眾,懼怕群眾的接近。

“先生,為什麼你們總要放這麼多的哨呢?”在莊湖頭,有一個青年這樣提出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