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那“中國軍”嗬叱著:“你問什麼?為什麼問?”
“……因為我覺得奇怪,我們新四軍是不放哨的,所有的群眾都是新四軍的哨兵。可是你們……”
“為什麼‘我們”,‘你們’?為什麼叫‘我們新四軍’?你……這個壞東西,共產黨!豈有此理!新四軍到處都是。”
於是他們開了一個地洞活埋了那青年。
像這樣的故事,在那邊的居民中間都在久遠的傳聞著。
然而這樣的軍隊在那邊是不會駐得很久的,至多一個禮拜,他們就要覺得四麵受敵,無所措手,以至於又退出了溧武路以北的嚴重的戰場。
然而這一次,日本人已經知道了他們的消息。日本人加強了溧武路的封鎖,日本人準備在封鎖線上和他們作戰,或者在棋盤格子裏把他們消滅淨盡。
“勇敢些吧,衝過去,不要做這樣一個懦弱可恥的軍人!”
團長,那長個子,白臉孔,眼睛像鴿子般起著神秘的圈的浙江人這樣說了。
接著他唾罵那高大壯健的團參謀,唾罵所有的部下。他企圖在日本人的恐怖中救出自己,因而極力使自己從眾人中間分別開來,他罵人家是兔子,野蠻地發出他的威武,準備著當日本人到來的時候,他可以自己一個人大踏步的走開,用深惡痛絕的態度拋棄那無數的懦夫——他自己所率領的隊伍。
這天的下午,他接見了新四軍的一位支隊參謀……他客氣到無以複加,他首先頌揚新四軍的政治工作,又羨慕新四軍光輝彪炳的戰績,最後為了表示對新四軍的忠誠,他痛低舊式的軍隊生活的沒落與黑暗,甚至不惜拋棄自己的立場。
這新四軍的支隊參謀作戰的勇猛,我是不想在這裏作介紹的,因為要發現一個勇於戰鬥的人在今天的戰場上已經不是一件奇事。他是一個遊擊戰爭的老手,在過去,在紅軍時代,他曾經和國民黨整整鬥爭了十年。
共產黨人有他的一種單純、樸素的氣質,在統一戰線的場合,往往要使對方濃盛的情意以及喪失立場的謙虛成為可笑或過分,而他的凜然無動於中的氣概,卻使連佩服他的人都不免對他加上矜驕,傲慢,缺乏情感的罪名。
他是一個灰暗,沉默,並不十分令人注意的人物,他說話不多不少,他不善於胡扯亂談,更不善於互相的拍拍肩膀,造成一種熱烈的空氣來掩蓋人類的無情與狠毒,他答應一個人的請求並不是為了請求而答應,卻是由於人類單純的互助的本能。
“好的,”他用一種單調的次低音對友軍的團長這樣說,“那麼現在就走吧。”
他的鐵般沉重的語句之下隻能夠是一個結點,沒有感歎號,更沒有包含半點疑慮。
他沒有帶什麼隊伍,除了他的坐騎之外隻帶一個小鬼。小鬼和他,這就是他的行列。他的小鬼是一個稚弱的簡直隻懂得嘻嘻地說笑的小孩子,他背著一個望遠鏡,一把很長的日本劍,一支手槍,用日本旗子做包裹布,手上還戴著一個漂亮的表,這些都是從戰鬥中繳獲的勝利品。新四軍的幹部就是這樣的喜歡用勝利品來裝飾他的小鬼。他的小鬼牽著馬走在前麵,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的走,他決不用鞭子鞭他的馬,叫它急風疾雨的馳驟,他的馬也許是一匹駑馬。
日本人在溧武路上等候著。耳朵裏聽著這警訊,而眼睛望著那支隊參謀騎在馬背上,叫他的小鬼牽著馬,一步一步爬上那波浪式的起伏不定的山岡,走向茅山的山麓。他們的背後,“中國軍”一個團的龐大的隊伍被率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