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陳胖子一道,總要找點時間說笑話,哪怕是情況最緊張的時候。半個鍾頭之後得到報告,延陵方麵的敵人正在向西移動,有進占九裏、對我們形成總包圍的企圖。於是段團長叫劉營長帶了一班人到九裏鎮去占領陣地。
王主任,陳胖子和我們都隨著這一個班來到九裏。
我們預備在九裏給敵人碰一個大釘子,叫他們向莊湖頭方麵圖謀進取,以陷入我們×連的火網。在九裏東麵的洋橋邊,我們布置了一個非常漂亮的伏擊。獨立支隊在王淩崗和敵人整整開了半天的火,陳同誌那胖子歎息著:“怎麼攪的,我們的遊擊戰變成陣地戰了,這還要得嗎?”
現在他來參加這個伏擊的布置,自覺特別滿意。我們的嘴裏念著戰術的三原則四特性,此刻正要來發揚這伏擊性的時候。
我曾經在延陵九裏一帶工作了半年的時間,現在用自己很熟悉的九裏鎮作為和敵人戰鬥的場所,我十二分表示歡迎。我們在河邊的高墩上,用鏡子向延陵的來路窺望,隻見一片金黃色的稻田,看不到敵人的半個影子,使我們鬆懈起來,竟有人提議到街上坐坐茶館再說。街上擠滿了人,要從街上通過都不容易,但我們的影子在街上出現之後,他們覺悟到戰爭迫在眉睫,轉眼間所有的商店都關起來,一大半的人都自動的疏散到九仙和大路頭方麵去了。
一個機關槍架在一個長著高粱的小小的土墩上,對正著那高高的洋橋。
戰鬥斥候報告從延陵來的敵人已近在半裏外,他們走的規規矩矩的一路縱隊。蔣莊方麵的洋橋上,段團長帶領的二個班正在過橋,無形中作了一個很好的配合,望九裏進襲的敵人隻望著蔣莊洋橋上的隊伍,而且開始跑步了。
意思是和段團長的兩個班爭奪九裏的陣地,看那個先到九裏。
指導員王孝鳳同誌,那年輕而漂亮的浙江人低聲地這樣叫:“敵人就在前麵了,機關槍要對準著洋橋……”
“射擊要準嗬,槍一響無論如何要著他們從橋上往河裏滾!”副連長這樣叫。
那機關槍的射擊手開始了對洋橋作瞄準,他是一個老於開機關槍的班長,長的個子在那疏落的高粱和機關槍構成一條直線,機關槍在他的手裏像一隻預備猛撲的猙獰凶惡的狗,然而十分的柔順和馴服。
副連長大約因為對敵人的行列過度注視的緣故,把眼睛弄花了,他竟然神經質地提出一個令人迷惑的疑問:“同誌們,這到底是一個什麼隊伍?是東洋鬼子,還是我們的隊伍?”
有個別同誌的確為這疑問所鬆懈,甚至這樣附和著:“真的,不要發生誤會呀,先派一個老百姓去看看去!”
“我,王主任,”陳同誌那胖子這時同聲的叫著。
“你們不要發瘋,哪裏來的自己的部隊?把槍口對準,預備著放!堅決的放!”
然而戰鬥像一條繩子,當最緊張的時候竟突然中斷。我們的背後來了一連的兩個班的預備隊,是從蔣莊方麵來的,他們不明白我們在九裏洋橋的部署,匆匆地趕來了,當敵人迫臨橋下的時候,這個預備隊竟在我們的側方暴露了目標,完全破壞了我們的部署。
於是我們的伏擊成為滑稽的計劃。敵人停止下來,伏在對岸的河根底下,開始用擲彈筒向預備隊施行攻擊,而我們隻好氣得目瞪口呆,麵麵相覷。
擲彈筒猛烈吼叫,一陣陣的黑煙和塵土從我們的近邊緊壓著來,左側方的預備隊,已經在墳場上隱伏下來,高粱下的機關槍以三支步槍作掩護對著洋橋扼守,敵人再不過橋了,要把敵人一下殲滅已成為不可能了。
我和陳胖子離開了洋橋的陣地,走進了九裏街上,遇到了劉營長,打算用一個排迂回到九裏的南邊,向北進擊,使洋橋東邊的敵人脫出死角,然後加以消滅。但為了警戒寶堰方麵的敵人,抽不出這一個排。而洋橋東麵的敵人已開始向原路撤退了。
這個戰鬥弄得我們腳癢手癢的,十分的不滿足。
“媽的準備下次再打嗬。”大家都這樣說。
離開九裏是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
一九三九,十,五
(選自《茅山下》,1949年,上海生活·讀書·新知聯合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