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隻緣感君一回顧(2 / 3)

慶親王府的鼓樂聲山響徹雲,來賀喜的人坐了滿滿幾百張桌子,卻獨獨缺了新郎。繡著雙雙對對鴛鴦的轎子尷尬停在慶親王府外。老管家極力壓抑著焦急,彎腰在轎旁悄聲道:“王妃,王妃,王爺突然身體不適,王爺想請靖康世子代為行禮。”

那一刻,陳思雪再度明了為何皇上賜婚當日,自己竟會如此害怕,那種涼意從腳底竄入腦門。慶親王高青陽是先皇第七子,當今聖上的七叔,宣帝年逾四十,雖說仍是壯年,可作為他的皇叔,又是貴庚幾何啊?!

陳思雪抬起手略微掀起垂在鳳冠上十二竄珍珠流蘇看向漆金的“慶親王府”牌匾的大門,她永遠都記得婚禮那天,天是那樣藍,卻又是那樣無奈。姻緣這一根線是她手中的掌紋和她血肉相連,可於皇上而言卻隻是心血來潮的一場旨意。然而從她並不知曉,從她踏進慶親王府那一刻起,命運的羅盤已悄然開啟,無法轉圜。

從臥房到前廳的道路上鋪滿瑩亮的鵝暖石,兩道花豐葉茂,柔枝綽約,滿園披香。管家早已侯在前廳,見著陳思雪趕緊打了個千,行了個禮,立刻為她移開椅子待陳思雪坐下又親自遞上筷子,“王妃,王爺已經在懐月樓用過早膳,他說今天就不陪您了。這是燕窩雞絲湯、海參燴豬筋、鮮蟶蘿卜絲羹,四鮮果,四蜜餞……”

滿席珍饈,一雙碗筷,原來還是一個人。

管家絮絮叨叨的說著菜譜,陳思雪一個字也沒能聽清,她細細看著窗外廊廡花園,紫藤垂佻……陳思雪極輕極輕地歎息,煊赫鼎盛恢宏壯觀的慶親王府啊,卻是,滿目繁華,無處真心。

晌午將至,春暖花開,燕子翩翔,饒樹輕啼。

一株株參天梨花樹,矗立在慶親王府的花園裏。花開如錦,朵朵簇擁,隱映在綠瓦廊廡之間,遠遠望去就像一幅延綿不絕的春意茂然圖。

蕭紅:“小姐,這是老爺快馬加急給您送來的信。”

陳思雪展信讀完,那起初的歡喜已蕩然無存,隻吩咐左右道:“都退下吧。”

侍女們應聲退下。

陳思雪心中不勝其煩,拿著信坐在花園中的一株梨花樹下,她將一封捏得鄒了的信放回衣袖,那皺痕昭示著她的主人心緒淒迷煩悶已到至極。

陳思雪拿出那支一直陪伴她的玉笛,笛聲一音三韻,婉轉到極致,哀怨也到了極致。今日收到父親的來信,是她一生隻見過三次麵的父親,在相距千裏外的北周從未有過任何音訊,今日卻快馬加鞭地派人捎來了第一封信。

陳思雪當初握這封信時心中有一股強大的興奮和激流對撞,可這樣的歡喜不過一刻,展開信句句讀來,字字心灰,“思雪吾女,見字如晤,為父悉知,你已入住慶親王府成為側妃又由宣帝賜婚,你幾世好運才得此榮耀,切勿一時攀附高枝忘本忘宗。家中尚有二妹,三妹,若得機緣須為她們謀化婚事,皇親為先,做小無妨。若能如你此等高位,陳家必能榮極!”

做小無妨……

……得你此等高位

腦中不斷被這兩句話攪動,陳思雪笛音倏然轉至商音,仿佛龍吟鳳鳴一般,聲音簌簌淅淅,孤寂深沉,奏響了她萬水千山輾轉流離的心事。笛音聲聲斷人心腸,轉入徽音曲音幽如夜風,婉轉低泣,他說了那麼許多,卻無一字問及,我究竟在王府裏過的是好,還是不好。

一滴清淚倏然從陳思雪眼眶落下,長如蝶翼的睫毛迷蒙了眼前一切。

倏然,一陣風過帶起梨樹上的梨花隨風飛舞,一朵朵六瓣白色的花朵吹落滿地,有的落在假山上,有的飄散在階梯上,有的沾著陳思雪的衣袖上,梨花漫天飄落,透著無聲柔情。

陳思雪心中忽然感歎,“絲柳柔風不同宵,梨花滿身因誰妙,花兒尚能有情,人怎能無情?”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輕笑聲,那聲音辨不出方向,恍如夢中,並不真切。

“誰?”陳思雪立刻站起身,警覺喝道:“是誰?!”

“嗬嗬。”

這一次陳思雪真真聽清了,並且很確定發出這個聲音的人是她絕不認識的。

陳思雪環顧四周腳步淩亂,滿園花枝繁茂,但都是灌木低矮花卉,絕不可能藏著一個人,有一種戲弄的憤怒,提高音量道:“誰在那裏,出來!”

年輕男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找得那麼辛苦,你不必找了,抬起頭即可。”

陳思雪遁聲望去,看到一白衣男子就倚在她方才坐著的梨花樹的枝丫樹幹上,梨花若雪,恣意綻放,而他擁雪而坐,說不出的炫目迷幻。年輕男子唇角微微揚起,一雙如墨如星的眼眸正看向自己。

“你……”陳思雪大驚之下,不由退開一步,“好大膽的毛賊竟敢躲在樹上偷聽!”

白衣男子眉間輕輕一挑,玩味地重複了句,“毛賊?”

下一刻白衣男子已從丈兒高的樹上躍下,穩穩落在地上,他轉眸的一瞬間眼睛已定定看著陳思雪,唇角含了抹笑意,“事實上,我比姑娘你來的要早。不是我有意要躲在樹下偷聽,而是我沒離開這顆梨花樹之前,你自己就來了。”

他款款走近陳思雪,細細看著她,那雙黑眸仿佛秋水般溫柔,又仿佛秋水般深不見底,嘴角掀起一絲笑意,道:“起先你坐在假山上曬太陽,後來嫌日頭太大,又進了涼亭,再後來丫鬟送來了一封信,你拆開來讀……不過,似乎信的內容惹姑娘不悅,一陣氣惱遣退了家丁。我猜寫信的人太過重要,你想撕又舍不得。”他的笑意已蔓至眼波,“所謂登高才能望遠,姑娘的一舉一動,在下全看到了。”

陳思雪道:“你好端端的卻在樹上坐著?!梁上君子小人行徑!”

眼前男子麵對陳思雪的控訴,倒是大大方方的坦誠,含著些許賠罪的歉意笑了笑,“我也是這麼覺得,確實有點兒不妥。可當我想下來時姑娘已經坐在樹下了。”說到此,他清澈的眼眸無故多了幾分波瀾,走近陳思雪身旁,低聲道:“世人常說林下美人來,而這一次我卻獨看美人淚水姍姍玉笛聲。”

他的聲音好似煙花三月輕揚的柳,夢裏江南和煦的風。也因這一句話,他的麵容也變得無比清晰,挺直的鼻梁,劍眉星眸,臉龐的線條卻又十分柔和,將溫文儒雅和桀驁不馴完美的結合為一。

陳思雪因這男子的容顏,竟然看得有些癡了,臉頓時一燙,“就算你這樣為自己開脫也無濟於事,你別忘了這是王府。隻要我嚷一聲,王府守衛下一刻就能將你投入大牢!”

“我不信。”年輕男子答的很快,似真不在乎,亦或,他說的是實話,真的不相信。

陳思雪無端一股氣湧上心頭,“你不信?我是慶親王妃,以私闖王府之罪判你入獄,這理由足夠了吧!”

男子笑答,“可這是我家啊。”

陳思雪柳眉細細一挑,“你的家?”她噗嗤一聲笑的花枝亂顫,“那我怎麼沒見過你呢!”陳思雪恍然大悟,呼啦啦的長風把這個“哦”字的尾音拉得無比長,“哦——!我知道了!你是慶親王的兒子吧!”提到慶親王陳思雪心裏就是無名怒火,連眼神都帶著不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成天躲著人,生怕見著誰了!”

白衣男子一愣之下,立時無聲。

“小姐!小姐!”蕭紅的聲音恰在此時焦急傳來,她氣喘籲籲地跑到陳思雪麵前臉色十分難看,“小姐!有一個自稱清穎郡主的來了,吵著鬧著說要見慶親王妃,就是小姐你呢!

“見我?”陳思雪蹙眉道:“我這就去看看!”

今日不請自來的人倒是挺多!

一念即此,陳思雪立刻轉身,看向那個臉上還掛著悠然笑容從樹上跳下來揶揄她的男人,凶狠狠道:“你記好了!下次見到我的時候,得恭恭敬敬稱我一聲母妃。我可不是什麼你口中沒名沒姓的姑娘!”

“小姐,他……他是誰啊?”蕭紅經陳思雪這麼一提醒,才發現梨樹下站在一男子,不由扯著陳思雪的衣袖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