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陽淡笑道:“寧郡主年紀不小了,寧旻就這麼一個女兒能不耽誤便不耽誤。她嫁給馮司徒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高穆白搖了搖頭,笑意更深,“明明毀了她心愛的鞭子,嘴上卻說著為她找個歸宿,你是處處替她著想,還是想早點了結這件事,免得她三天兩頭鬧到你府上,惹著新王妃不高興呢?”
高青陽笑道:“看來我府上就算有根針掉地上了六哥你都一清二楚。”
“關注你的又豈止我一個。你看殿上那位,高肅秋可是盯了你一宿了。”
高青陽順著高穆白目光望去,隻見端坐龍椅的高肅秋正看向自己,高青陽晃了晃杯中酒,“六哥君臣之禮,殿上那位他是齊國國君。”
高穆白斷然道:“不過是得益他有個好父親。”
高青陽放下酒杯,眼神微微一變,“大哥至公至正,自然是舉國稱頌。”
高穆白的聲音清冷如被蓋在秋草之上的白霜,“可高肅秋不是咱們已故的大哥高伯延。”
高青陽目光銳利一掃,沉聲道:“皇上寬厚待民,也是一位仁君。”
高穆白冷冷一笑,“武,掛不得帥印,文,離不開太傅。我們的皇帝做那些布粥施米的事,在這亂世之中,就這麼以仁治天下,七弟啊你是在和我說笑嗎?”
高青陽的語氣異反常態的冰冷,“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他停頓,輕輕歎道:“若不是當年大哥英年早逝,他現在一定登上九五之位,齊國也早已一統天下了。”
高穆白看向高青陽他微微皺起眉,仿佛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都五年了……當年換了我們兄弟任何一人,甚至,任何一個齊國軍人都會和大哥做一樣的決定。”
頓了頓,高穆白飲了一杯酒,緩緩開口,“大哥臨終曾前殷殷叮囑,你是三軍主帥,在必要的時候為了保住你,哪怕是犧牲再多的齊國百姓,就算是包括他,也在所不惜!”
高青陽麵色一變,不知是怎樣的神色掠過,眼前仿佛閃過那一身浴血銀盔,那白晃晃顫動的箭羽,然而他眼底的傷懷更深了,“那一仗,我們失去的太多了。”
高穆白繼續說道:“大哥失去了生命,可你把拿到手的江山拱手讓給他唯一的兒子,辭去左將軍之位,隱退王府。”
高青陽毫不遲疑打斷,“六哥!”
高穆白輕聲道:“我隻想說,你不必再耿耿於懷了。”
高青陽道:“我與六哥好不容易見一次,今日一定要一味爭這些嗎?”
高穆白忽然陷入沉默,過了許久,長歎一聲道:“你可知……”
高穆白眸光微微一晃,那種無奈與傷痛,令高青陽很陌生,隻聽他聲音低不可聞,“三哥,已經死了。”
高青陽心口一陣緊縮,他忽然明白了高穆白今夜的冷淡如霜,原來寒意是從心口迸出來的,就像此刻的他,反反複複想著這個“死”字,努力維持著表麵的鎮定,盯著高穆白,“什麼時候的事?”
高穆白道:“高肅秋任命三哥為左大將軍與突厥人作戰,本來是大捷回朝,五日前,三哥帶三千輕騎先行回齊國,部隊折返恒州時中了埋伏,三千人對三萬突厥將士,三哥是轟轟烈烈的大將軍……他寧死不降。”
高青陽狠狠抿了一口酒,苦澀的味道從咽喉一直蔓延心頭,腳底,以至全身。他閉上眼,時間久的仿佛一世,“三哥的後事,安排妥當了嗎?”
高穆白忽然不說話,隻是原本握著酒杯的手握成了拳,青筋暴起,“遲了,右將軍素浩千趕到時,三哥的首級已被……被突厥人帶走了。”
高青陽深深吸了一口氣,許久都沒有說話,他看著這歌舞升平的晚宴許久,許久……
他收回目光時,又是過了許久。
“恒州山地交錯,溝穀縱橫,極易藏兵。端親王輕敵受伏,死不足惜!”高青陽說完這句話,又是許久的沉默,高穆白看著他,隻覺得高青陽渾身散發著冷冽寒冰的氣息,仿佛一把爭鳴極將出鞘的寶劍。
高穆白不禁擔心,“七弟……”
“六哥,我有一事要麻煩你了。”高青陽從衣袖中取出兩截斷笛,“這隻笛子是我家王妃的心愛之物,六哥曾遊遍列國,結交甚廣,不知可有哪位朋友能幫我把這笛子複原。”
高穆白接過斷笛,遲疑了一下,還是道:“你想說就隻是這個。”
高青陽輕輕笑了笑,飄忽不定,“就隻有這個。”
高穆白還想說點兒什麼,“思雪,”高青陽已轉首望向新婚的妻子,溫言道:“我六哥他府上有一株優曇花聽聞三十年才開一次,今夜花開,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
“真,真的嗎……我可以去嗎?”陳思雪驚喜不已,哪個女子不愛賞花啊。可看到高穆白臉上一閃而過的為難之色,方又道:“可是這麼晚了,會否打擾六王爺。”
高穆白笑道:“榮幸之至。”高穆白不動聲色扯了扯高青陽的衣袖,低聲道:“我家裏什麼時候養了優曇花了。”
高青陽道:“所以,六哥現在就得派人去買。”高穆白心口頓時一堵,待要說什麼,高青陽已
仰頭,舉杯間臂膀帶起了一道瀟灑的弧度,一飲而盡。
高肅秋的目光亦投向高青陽,笑道:“七皇叔今晚喝了不少呢,難得這麼高興。”
瑞王府。
高青陽的馬車在酒宴散去後,如約來到高穆白的瑞親王府。
高穆白也是神通,這短短的半個時辰,就讓人弄到了一株上好的優曇花,雖然和高青陽誇著海口說三十年開一次的雄偉壯觀相比還差一截,不過互弄下不懂花卉的女孩子還是易如反掌的。高穆白有些許得意,走到高青陽馬車旁,這方才鬧著要賞花的新婚夫妻怎麼這會兒這麼異常的安靜,麵對豪華的馬車,靜謐的夜裏,高穆白的腳步也不知不覺地輕了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