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玉懷正在整理床鋪。煥章在幫她整理書架。萍兒則在屋子當中騎著一匹木馬一搖一搖地撅起小嘴唱:“唷……嗬……嗨……嗬……唷……嗬……嗨……嗬……大……家……一……齊……用……力……咦……拉……”聲音在屋中飄蕩著。

玉懷鋪好臥單,擺上一個新枕頭的時候,也不知不覺的跟萍兒唱起來了:煥章掉過頭來笑嘻嘻的看著她,他想:“她那樣子多麼可愛!”

“唷……嗬……嗨……嗬……唷……嗬……嗨……嗬……牽……繩……拉……得……肩……背……麻……背著背著幾時方才罷……”

萍兒哈哈笑起來了,說:“媽媽不會唱:‘背著背著背著’……”

就在同一個時候,窗外的籬笆邊卻也哄出一陣笑聲來了:“嗨嗨,那寡婦唱起來了!”

玉懷立刻怔了一下,跑向窗口去,隻見窗外的竹編籬笆那麵擁擠著一堆人,許多臉貼在籬笆上,眼光直射進來。當她在眾人眼前出現的時候,有誰忽然喊了一聲:“哈,那不是寡婦?”

煥章吃驚的問道:“什麼事?”也向窗口走來。

籬笆邊立刻又哄起一陣笑聲。隻見有一個人拉著一個女人貼到籬笆上來說:“哪,嬸嬸,那男的也在呢!”

玉懷立刻咬緊牙齒,臉變成青色,憤憤的望著眾人。她想這一定是那老太婆玩的把戲。最後罵了一聲“媽的!”就退回來了。

“章!”她掉過頭來說。“我現在是搬來了,據你看來,你母親會對我們怎樣?”

煥章轉過身來笑了笑道;但他還沒有說出,見玉懷的臉色那樣嚴重,自己也就趕快收斂了笑容嚴肅起來。

“隨她怎樣。”他說。“我剛才不是已經向你說過了麼:昨天晚上她那種情形確使我非常不舒服,我們已沒有什麼母子之愛,現在不過大家都要生活,形式上維持著罷了。我的責任,就隻是給她錢,養活她;我的事情是不要她管的。隨她怎樣,我們反正不理她就是了!”

“不,這不是理不理的問題,這是她會怎樣來的問題。”

“哦哦,請你原諒我,我對這問題還沒有想過。”煥章說著,見玉懷那尖銳的眼光直逼他,他趕快避開去,用手彈著灰色西裝褲縫上的一點灰塵,遮去了自己的局促。

玉懷楞了一下,覺得對他一提到這問題他總是很圓滑的逃避,怕掘根似的問下去,譬如怕問到“假使鬧到破裂了他會怎樣呀”這些問題。她憤噴的看了他一會,隨即又覺得自己多傻,“我根本不和他結婚,問他這些事情幹嗎?”她於是立刻感到輕鬆起來,嘲笑似的說:“你對你母親確是很孝的!”

煥章頓時紅了臉,跳了起來:“哈,你又諷刺我啦!怎麼說!該怎麼處罰?”隨即他又歎一口氣說:“懷!你難道這一點都不能原諒我麼?我已經向她解釋過很多話了呀!”

玉懷立刻又激動起來了:“那麼,我問你,假使她對我們用出她的手段來,你究竟怎麼樣?”

“糟糕!她又問到這上麵來了!”他想;同時覺得自己有許多苦衷都攢集在心上。不過為使這場麵不要弄得太難堪,他立刻舉起一隻手來做一個激動的姿式一揮,慷慨的說:“那當然我站在真理的一邊!”

“那麼,隻要你這樣說就好!”

老太婆推開門拐著小腳兒進來了。她裝著一臉的笑說道:“嗬,你們已經搬來了!我真是疲倦得很,章!給我一把椅子。”同時就用眼光在屋子裏的家具上掃射著。忽然發現床上那個新枕頭,她便跑去拿了起來看看,是一個雪白布的枕頭,上麵還繡著一行黑色的小字。

“嗬,章!”她望著枕頭說。“我前天不是聽說你要買一個新枕頭嗎?你這是哪裏買的?”

玉懷嘟起嘴瞪了他一眼。她看見煥章隻是站在旁邊笑,不說話,心裏非常不高興起來。她說:“怎麼在我家裏的東西卻是他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