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你們是規矩人家。”房東停了停,又舉起手來戟著指頭說:“不過不管你們有沒有過,我家從來是規規矩矩人家,房子也從來是大吉大利幹幹淨淨的!現在一個寡婦到我們房子裏來,哎,總之,一個男子同一個女子關在一間房裏是很難說的!現在我隻要你們給我們打掃打掃晦氣,要你家少爺親自給我們家神插燭燃香!”

老太婆為難了,呆呆地望著房東女人那鼓起的蠟黃臉。

“你曉得,我家少爺是從來不燒香的!”

“不管他從來燒不燒!這是我們這裏幾千年傳下來的規矩!那是一定要燒的!女的燒還不可以,一定要男的親自來!要不,我們全家的人丁財產,你保得住?並且也會鬧得四鄰六畜不安!”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把臉掉向窗口的幾個臉,那幾個臉也異口同聲的說:“是呀!真要四鄰都鬧得六畜不安的!”

老太婆無話可答了,恨不得抓了那寡婦來打她幾耳光。房東女人給了她最後的警告出去了,窗口的幾個臉也不見了的時候,她氣得臉全發了青,一翻身就倒上床去哭起來了,她痛恨那寡婦,想到惟有坐在馬桶上咒人才會毒的,特地又爬起來拉出馬桶坐在上麵毒毒的咒罵她要幹刀萬剮!罵了一通之後,又才躺上床去,接著就罵起“死鬼”來了:假使不是他又嫖又賭一腳把家產踢光,這房東什麼的還敢在她麵前戟著指頭發脾氣?而且也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事!“我有錢我就給他搞一個老婆就是!他還敢去姘那寡婦?”她覺得孤獨,無力,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力……兩行熱淚在她眼角邊晶亮的滾了下來。

當她疲倦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聽見窗外有人在嘰哩咕嚕的說:那寡婦已經搬來了!

“真是不要臉的娼婦嗬!”她輕蔑的咒罵一聲,向地上吐了一口,就關好房門走出來了。沿途看見那些鄉下人都在用詫異的眼光看她,她昂著頭就走過去了。她想:“你們這些人算什麼東西!”她在太陽黃光下穿過樹林,越過一個水塘,沿著石子路快到五十號門口的時候,那瓦房右側麵的籬笆外擁著一堆人在那兒向那寡婦屋裏看,在大門外的大樹邊則有幾個女人在圍著一堆交頭接耳的談講著,並且發出哈哈聲。忽然五十號的房東老太婆從那幾個女人中走出,向她迎過來了,滿臉不高興,嘴角帶著苦笑向她揮著手說:“嗬,老太太,你來啦!我看,我就是看在你老太太的麵子上答應了一間房子租給你們的朋友。誰知她已經搬來了,我才聽見她們跑來向我說,她是一個寡婦!還聽說昨天晚上她和你家少爺在你家裏不規不矩的!我說了你不要多心。我真愁死了!這樣一個寡婦在我們家裏,他們這樣子我怎麼辦?老太太,請你替我想想。”

老太婆怔了一下:“想不到這事情全村都已傳遍了!唉,這簡直多麼丟人嗬!”

那幾個女人一下子擁過來了,圍著,睜大了眼睛看著她。站在後麵的還特別伸長脖子把腳尖點了起來。

“老太太,”房東老太婆又用露骨多節的食指點著左掌說:“我想這事情對你老人家也不大好嗬!像這樣的寡婦到你老太太家裏來是不吉利的,到我家裏來,也是不吉利的。我就奇怪今天早晨的老鴉為什麼那樣很厲害的在我屋上叫……”

旁邊的幾個女人也閃著同情的眼光說了起來:“是呀,這種事情是……”“說是三——三什麼是三麻子吧,說是那三麻子在你家窗洞親眼看見的,那才說得古怪呢!”

“他們還說,連我們四鄰都會鬧得六畜不安!”

老太婆望望眾人,又望望房東老太婆,感到非常的難受。但同時也感到一種力量:人們都這樣說!可見自己對兒子的道理是天經地義的了!她覺得自己正在找尋力量,卻就在這些人們的嘴上找著了。“是的,要那寡婦住在這裏才好,有這樣多人的眼睛幫我監視她!”她想著,鎮靜了一下,嘴角強笑看,向房東老太婆搖搖手說:“他們不敢的。不要緊的。我的兒子是很規矩的。請你放心,出了事情有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