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金章老姆(2)(1 / 2)

“他望了望我,對於這意外的一擊似乎完全不介意似地說:‘餓死便讓他餓死好了,你不要來管我吧!’哎喲,天王爺,這是什麼意思呢?世上哪裏有人肯讓他餓死?我的兒子一定是發瘋了。但在我責罵他之前,他開始在抗辯著:‘老實說,我不願意再耕種下去了,這是愚蠢的鬼所做的事情。老是這樣耕種著,出息是一點也沒有的。告訴你,因為你是愚蠢的,所以你願意過著這樣牛馬一般的生活。你‘種作’著‘種作’著,讓別人來把你的收獲的大半,安閑地拿去,讓你永遠地貧窮著,饑餓著,這是什麼鬼的道理呢!我曾經和你一樣愚蠢,曾經跟著你做了不少的愚蠢的工作,但現在我是覺醒過來,我願意拋開這樣的鬼工作。我願意到遠遠的天邊去,我願意到那兒去出著我的血汗,賺著我的錢。我將在那兒成家立業。我將讓你到那兒去享福。我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我比你懂得更多的事情。我從許多人的口裏聽到‘番邦’的情形了。在那兒可以做著各式各樣的生意,隻要伸直手便可以拿到錢來。而且,聽說,那兒有著許多大山大嶺,裏麵盡是金銀財寶。那兒又有著奇怪的鱷魚,有著圍著紗籠的女人,有著法術高強的和尚。那兒有著這裏所沒有的一切呢!我已經是決定了,我要到那兒去。我不願意再耕種下去了!’

“那時候,我禁不住地哭起來了。我不忍再罵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是個很好的兒子呢,我不能夠阻止他到番邦去。“我希望我的兒子的說話是真的,我希望他能夠發達起來。我希望他到番邦去,能夠討得一個老婆,成家立業起來。但同時,我卻覺得異常傷心,我不忍讓我的兒子離開我。我不忍讓我的兒子從我的身邊,從這安安穩穩的故鄉跑到人地生疏的番邦去。聽說‘生番’是很厲害的,他們不會把他吃去了嗎?還是勸他在故鄉耕種好,貧苦些有什麼要緊呢?可是他需要一個老婆,因為沒有老婆,他的脾氣便變得這樣奇奇怪怪的。唉,要老婆,便得出錢。我們那裏來的給他討老婆的錢呢?唉,怎麼辦呢?天老爺……我是什麼辦法也沒有的,我隻在哭泣著。

“不久,我的兒子便到番邦去了。唉,現在想起來,我那時候一定是發昏了。我不應該讓他去,唉,天王爺,讓一個兒子到番邦去好像是讓他到海裏麵去一樣。雖然海裏麵或者有了水晶宮,有了海龍王的寶殿,有了奇奇怪怪的寶物,但到海裏麵去的人物,回來是絕對不容易的事情啊!

“天王爺,我那時,一定是發昏,我便讓我的兒子到海裏麵去,讓我的兒子去‘過番’了。我的兒子是個好兒子,但我卻是他的一個糊塗的母親!唉,天王爺,我這樣地把我的兒子丟進大海裏去了!”

金章老姆越說越傷心,禁不住卷起她的破舊的藍布衫的衣袖在拭著她的老淚。碰到好運氣的時候,那個聽她說故事的人客也會陪著她傷心一陣呢。那一回,”金章老姆眼光不定地在四望著,像老母雞在尋覓她的遺失了的雛雞的神氣一樣。

“我恰好賣了十來隻豬仔,我把所有的錢統放在一隻破舊的衣框裏。我的兒子是一個再好沒有的兒子,他平時雖然知道我的錢放在哪裏,但他一點也不曾把它們‘拿歪’的。他一向的品格是再好沒有的哩……可是,這一回可出了花樣了。他把我所有的錢全部都帶跑了,不過,他終究是個誠實的孩子。他寫了一條字條貼在破櫃上麵。我把那字條拿去給識字的人們看,他們向我這樣讀出來:‘母親,我把你所有的錢都帶跑了,我過番去,你不用來追我。你的兒子阿木。’

“我連哭泣的時間也沒有,沒頭沒腦地向著那條通市的大路趕去。我記得,我那時是跑得多麼快啊,那簡直就像在飛著一樣。靠著菩薩的保佑,我追上他了。原來他是蹲在一個‘沙堆’後麵,打算等候天黑再跑呢。

“當他看見我的時候,他些微地露出慌張的神色,但即時便歸平靜了。他微笑地向著我說:‘你來做什麼?’

“我不知道應該罵他好,還是向他說些吉利話好。我抱著他,像抱著一個嬰孩似地抱著他。淒涼地哭泣著。他一動也不動地隻是沉默著。我望了望他的憂鬱的神氣,他的闊大的臂膀,他的紗似的頭發,這一切都和他的父親一樣。而他的命運更也和他的父親相差不遠。因為貧窮的緣故,他的父親替富人當更夫,被強盜砍去了頭。他自己,連老婆也不能討一個,現在還要到那有著吃人的‘生番’的番邦去。這是多麼可怕啊!天王爺!倘若我的兒子是被‘生番’吃去了,那不是真個‘絕種’了嗎?那死鬼說得不錯,窮人們,遲早是要‘絕種’的!唉,天王爺,窮人們到底有什麼罪過呢!

“最後,我定了一定神,這樣的向著我的兒子說:‘你這絕種子,你這樣鹵莽地到‘番邦’去,萬一有了一差半錯,我們這一門的香燈即香煙。舊俗,子孫祭祖必燒香,故稱傳宗接代為接續香煙。,不是斷絕了嗎?回去吧,到‘番邦’去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