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之時,以為歐洲各國富強,專在製造之精,兵紀之嚴。及披其律例,考其史事,而知其講富者以護商會為本,求強者以得民心為要。護商會而其稅可加,則幣藏自足。得民心則忠愛倍切,而敵愾可期。他如學校建而智士日多,議院立而下情可達。其製造軍旅水師諸大端,皆其末焉者也。於是以為各國之政盡善盡美矣,及入政治院聽講,又與其士大夫反複質證,而後知“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之論為不謬也。英之有君主,又有上下議院,似乎政皆從出;不知君主徒事簽押,上下議院徒托空談,而政柄操之首相與二三樞密大臣;遇有難事,則以議院為借口。美之監國由民自舉,似乎公而無私矣;乃每逢選舉之時,賄賂公行。更一監國,則更一番人物,凡所官者,皆其黨羽。欲望其治,得乎?法為民主之國,似乎入官者不由世族矣;不知互為朋比,除智能傑出之士如點耶諸君,苟非族類,而欲得一優差,補一美缺,戛戛其難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忠自維於各國政事,雖未能窺其底蘊,而已得其梗概,思彙為一編,名曰“聞政”,取其不徒得之口誦,兼資耳聞以為進益也。西人以利為先,首曰開財源,二曰厚民生,三曰裕國用,四曰端吏治,五曰廣言路,六曰嚴考試,七曰講軍政,而終之以聯邦交焉。現已稍有所集,但恨忠少無所學,舉重若泰山;涉獵不廣,每有辭不達意之苦。然忠惟自錄其所聞,以上無負中堂栽培之意,下無虛西人教誨之敦,敢雲立說也哉?
據曾氏說,馬氏是個郎中,由“李相派至法國學院講求學術”的;他那時“年才三十有二,精通法文,而華文函啟,亦頗通暢,自達其意,洵英材也”。這是獎為“佳士”,為“通品”的意思。又“取原函稍為潤飾而錄存之”,乃又是代將白話譯為文言的意思了!
馬氏信中所說的話,也有說得很對的,但也有瞎吹得可笑的,如將學校中的問答考試,作為策問之類(雖然策問也不過是亂謅而已,但性質究與校課不同);也有胡鬧得該打的,如論炫奇會及論各國政體之類。但他既進法科,又兼進文理科,他的精神魄力,也著實可驚。雖然是“羊頭上搔搔,狗頭上摸摸”,結果隻是做成了個“三腳貓”,但至少至少總比吃飽了麵包牛肉專門坐咖啡打諢的好一點。
他那時把西洋的東西,混而通之看作湯團大一個,名之曰西學,要將它一口吞完了回來,在我們看來,真是糊塗到萬分了。但這是當時一般士大夫的見解,並不是他一個人如此。我們能於知道西洋學術中也有許許多多的麻煩經絡,乃是我們生長於二十世紀中的人物的福緣,在他那時是誰也夢想不到的。
我們知道西學一個名詞之可笑,也就應該知道“中國學”一個名詞之可笑。因為在這一個名詞之下,洋方子也就把中國所有一切學問看作湯團大一個;結果是吃到湯團皮的已沒有幾個,吃到餡的更是千難萬難;普通隻是呷了一口湯,或者是一口洗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