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徐州旅館之一夜(1)(2 / 2)

傑生不願意多坐了,坐著真是無聊!正在欲解衣睡覺的當兒,忽然門一開,進來了一個茶房,不,這恐怕是帳房先生罷,他頭戴著便帽,身穿著藍洋布的長衫,似乎是很文明的樣兒。傑生當然不便問他是茶房還是帳房,隻等他首先說話;既然進來了,當然是有話要說的。進來的人向傑生笑一笑,說道:“先生就要睡覺麼?天還早呢。”

“一路車上弄得我很疲倦,我現在要睡了。也不知明天有往開封的車沒有,你先生曉得麼?”

“不瞞你先生說,”他說著向門旁邊一張小椅子坐下,“現在的事情,誰也說不定。自從打仗以來,津浦車和隴海車都弄得沒準了。津浦車還好一點,隴海車可是糟透了!說不定三天兩天才有一趟車。你先生到開封去麼?”

“車站上辦事人說明天或者有車,請你們好好地替我打聽打聽。我有要事,我明天是一定要走的。”

“你先生可不必著急,若真正沒有車來,你怎麼走呢?在徐州多玩一天也不要緊。”

多玩一天也不要緊?傑生聽了這句話,真是刺耳得很!不要緊?老婆病在床上,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了,難道說這還不要緊麼?傑生真想打他一個耳光,好借此發泄發泄胸中的悶氣。但是這一個耳光怎麼好下手呢?你老婆病在床上,這並不是他,這位帳房先生的過錯呀!帳房先生也沒有教火車不開,而況他說多玩一天也不要緊,這完全是安慰傑生的好意;難道說好意還要得到惡報麼?傑生雖然要打他一個耳光出一出氣,但究竟知道這是不應當的,所以終沒做出這種愚蠢的,不合理的事來。

“先生,”帳房先生沒有察出傑生內心所生的情緒,還是繼續笑迷迷地說道,“徐州當然不能同上海比呢。自從打仗以來,俺們徐州鬧得更糟,你先生在車站上沒看見麼?你看那些逃荒的,可憐的窮人!”

“聽說山東現在鬧得更糟呢!”傑生皺著眉頭說。

“可不是呢!山東的人民現在簡直不能過日子!十七八九歲的大姑娘論斤賣,餓死的餓死,被軍隊殺死的殺死,說起來真是不忍聽呢!先生現在的年頭,大約是劫數到了。”

傑生聽了帳房先生的這一段話,心中頓如刀絞的樣子。若在平素的時候,傑生一定要向他解釋軍閥之為害及人民受痛苦的原因——這是每一個革命家所應當做的事情!但是傑生現在不知說什麼話好,隻是歎氣。帳房先生忽然掉轉話頭,問道:“先生,一個人睡是很寂寞的,找一個姑娘來陪伴罷……”

傑生聽了這話,心中想道,這小子剛才所說的還像人話,現在怎麼啦要我做這種事呢?這小子簡直是渾蛋!簡直不是好人!但傑生心中雖然這樣想,表麵還是帶著笑說道:“謝謝你,我不用,我覺著一個睡比兩個人睡好。”

“先生,我替你找一位姑娘,私門頭,鄉下姑娘,包管你中意!叫來看看,好呢,你老就將她留下;不好呢,你老可以不要她。她不久從山東逃難來的,來到此地不過三四天,沒有法子想,才做這種事情。我打發人去把她叫來,包管你合適。私門頭,清爽幹淨。”

“不,不,不要叫她來!我疲倦的很,要睡了。”傑生很著急地這樣說,但是帳房先生毫不在意,隻是老著臉皮,笑著說道:“不要緊哪,包管你合適!”

帳房先生說著起身走了。傑生這時真是又氣又急!又是一個“不要緊啦,”這種事情,也是不要緊麼?我如何能做這種事呢?自己的愛人病在床上等我,倘若我現在幹這種事情,宿窯子,這豈不是太沒有良心了?這哪能夠幹呢?而況且以金錢買人家的肉體……我還能自稱為社會主義者麼?我豈不是渾蛋?不能幹,絕對地不能幹!而況且我從沒宿過窯子,難道說今夜把我的清白都犧牲了麼?不能幹,絕對地不能幹!這位帳房先生渾蛋!簡直是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