莯掌櫃接過訂單後，立即回頭翻弄起了身後一列列的藥櫃。
為了照顧少年的身高，好讓他能夠看到草藥的種類和數量，莯掌櫃特意選擇了海拔較低的那一方櫃台。可少年的視線自從落在克羅花上後，就像是被它吸走了魂一樣，瞬間便陷入了呆滯之中。
出於禮貌，莯掌櫃並不打算立即打斷少年的沉默。
不過，稱呼他為“少年”可能不太合適。看相貌，他約莫連十歲都不到，一身有些掉色的黑短袍更是將其稚嫩的身形襯托得越發羸弱起來，小臉上帶著一絲輕微的營養不良，好似風一吹就會倒下一般。
等了一會後，正當莯掌櫃想要出聲喚他回來時，一直縮在少年身後的女孩卻搶先扯了扯他的衣角，輕輕地在他耳邊低語了兩聲。
神遊在外的少年這才一個激靈，仿佛不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一般的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麵色有些古怪的莯掌櫃，又瞥了眼櫃台上的藥材，將小手伸進懷中摸索了起來問道：“價錢沒變嗎？”
“嗯。”少年算是常客了，莯掌櫃也沒有多收他幾個銅板的打算，應聲道。
結清了尾款後，莯掌櫃將草藥分類包裝好遞了過去。少年接過藥材後輕聲致了謝，牽起貼在身旁的女孩的手，轉身離開了藥坊。
目送他們走過了轉角後，莯掌櫃嘴裏這才小聲嘀咕了句：“真是兩個奇怪的孩子……”
兩人出了藥坊，立即擠進了人潮之中。
“……哥哥？”感受到少年手上滲出的冷汗後，女孩向前邁了一步，和少年並肩問道，“怎麼了嗎？”
就身高來說，即便兩人身處人群之中，這種響度的低聲交談也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
少年隨即露出了一絲苦色，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剛剛隻是發了下呆。”
“……哦。”雖然聽起來很像是敷衍，女孩卻還是點了點頭。
少年轉臉看了看女孩，她似乎已經沒有了追問的意思。
或者說，即便是這種不靠譜的敷衍，女孩還是選擇了相信。
這讓少年心中生出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當然不是簡單地發了下呆，在看到克羅花後，他的大腦再次不受控製地冒出了許多“奇怪”的知識。
正常的克羅花生有三葉，葉形呈心形狀。而若是生有四葉，便可以當成藥引使用。它算不上稀缺，幾乎海市之中的任何一方土地中都長有克羅花。在這種基數下，四葉克羅花的產量一直都有不錯的保障。
可以說，克羅花是一種隨處可見的植物。
隻不過對於少年來說，這種植物可不如它的泛濫那般毫無價值。
“……三葉草。”少年張了張嘴，試著念出了這個稍顯生疏的詞彙。
而當他聽到這個從自己嘴裏蹦出的奇怪發音後，終究是苦笑了起來。
三葉草，又名車軸草。生有四葉的話，則象征著幸運。
少年回想著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奇怪知識，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作出了和年齡不合的沉思神態。
他沒辦法追溯這些知識的源頭，但這些知識又顯得如此的熟悉，且合乎邏輯。
少年甚至能回想起三葉草的另一種叫法：Clover。
就好像，他曾經身處於一個和這個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中，並且活了足夠的年歲一般。
盡管起先他也覺得自己是在妄想，不過在仔細分析了從回憶起的“知識”中出現的那種“語言”後，他不得不肯定了這種可能性。
按照他的回憶，經常出現的另一種語言名為“中文”。是一種書寫起來棱角分明，且非常有結構感的文字。
這種文字每一個都有著自己獨有的念法，雖然回想起來時像是信手拈來那般隨意，但是仔細思考一會後，他發現這種語言的語法和語序確實是有一套自成體係的。
而且，這些語法和語序還和自己所使用的語言大相徑庭。最初注意到這麼回事兒時，他甚至以為自己創造出了一種新型的語言。
不過，在激起了數次“回憶”之後，他便否定了這種妄想。
自大概半年前第一次回憶起這類知識到現在，經過了少年不懈的努力，他總算是整理出了一套符合邏輯的說法。
——他是從一個叫“地球”的世界“穿越”到這個世界來了。
至於為什麼每每想到這個結論時都會不自覺地露出苦笑，少年也沒辦法理解。
也許，這本來就是個會引人發笑的事情吧？
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時，少年突然察覺到了手上傳來的一道微微的阻力。
“哥哥？”女孩隨即湊了過來，一臉奇怪的盯著他說，“已經到了啊……”
順著女孩細嫩的手指所向望了過去，少年看到了另一家藥坊。隨後，少年又是一個激靈，這才回想起了在身的使命。
“啊哈哈……”他趕忙打了個哈哈，牽著女孩的手向那家藥坊走了過去。
獄長交代給自己的任務是采購藥材，隻是出門的時候小女孩一直纏著他，他才不得不再一次偷偷地將她帶出來。
想到這，他也不敢繼續耽擱。畢竟如果被獄長發現了，不知道還會受什麼苦頭呢。所以在付了尾款後，立即握緊了女孩的小手一路小跑趕向了下一家藥坊。
其實，仔細想想的話，少年也覺得獄長的安排很是奇怪。
出來采購的任務他已經負責了小半年了，經過這小半年的觀察和學習，他發現需要煉製的藥品隻有一劑，且這劑藥方需要的藥材也隻有十多種而已。可實際上根據訂單上的列表，要買回去的藥材卻有近百種，如果不是他的力氣夠大，還真不一定能搬得動這些藥材。
在每一家藥坊裏采購的訂單裏，可能隻有兩三樣是那劑藥方裏需要的藥材。他在一次路過煉藥室時無意中發現，其餘的藥材隻是堆積在牆角任其發黴，或是直接扔進火爐裏當成燃料。
回憶裏的“知識”告訴他，這種行為叫做“浪費”，而且是不合理的浪費。
但他也不敢去問誰，因為梵獄裏的成年人個個都麵色不善。而且他總覺得，這種浪費應該是建立在“想要隱瞞什麼”的前提下的。
既然是獄長想要隱瞞，自己再沒眼色地去問不是作死嗎？
盡管少年有些詫異腦海中突然蹦出來的“作死”一詞，但還是慎重地肯定了自己不輕易作死的良好品質。
等到所有的訂單都采購完畢，天色已經近了黃昏。少年揉了揉肩膀，便牽著女孩的手踏上了歸途。
梵獄的基地深處地下，入口也非常偏僻，藏在墓園旁邊的一處亂木林中。
進入了亂木林後，少年先是靜心聽了聽動靜。確認了沒有尾隨而來的腳步聲後，才做出一副隨意徘徊的樣子，精準地按照順序踩著地上的石板，女孩則在一旁安靜地將藏在附近的藥材全都用一個大包袱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