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巴黎的書攤(1 / 3)

在滯留巴黎的時候,在羈旅之情中可以算做我的賞心樂事的有兩件:一是看畫,二是訪書。在索居無聊的下午或傍晚,我總是出去,把我遲遲的時間消磨在各畫廊中和河沿上的書攤。

關於前者,我想在另一篇短文中說及,這裏,我隻想來談—談訪書的情趣。

其實,說是“訪書”,還不如說在河沿上走走或在街頭巷尾的各舊書鋪進出而已。我沒有要覓什麼奇書孤本的蓄心,再說,現在已不是在兩個銅元一本的木匣裏翻出一本Patissier franco-is的時候了。我之所以這樣做,無非為了自己的癖好,就是摩娑觀賞一回空手而返,私心也是很滿足的,況且薄暮的賽納河又是這樣地窈窕多姿!

我寄寓的地方是Rue del Echaudé,走到賽納河邊的書攤,隻須沿著賽納路步行約摸三分鍾就到了。但是我不大抄這近路,這樣走的時候,賽納路上的那些畫廊總會把我的腳步牽住的,再說,我有一個從頭看到尾的癖,我寧可兜遠路順著約可伯路、大學路一直走到巴克路,然後從巴克路走到王橋頭。

賽納河左岸的書攤,便是從那裏開始的,從那裏到加路賽爾橋,可以算是書攤的第一個地帶,雖然位置在巴黎的貴族的第七區,卻一點也找不出冠蓋的氣味來。在這一地帶的書攤,大約可以分這幾類:第一是賣廉價的新書的,大都是各書店出清的底貨,價錢的確公道,隻是要你會還價,例如舊書鋪裏要賣到五六百法郎的勒納爾(J.Renard)的《日記》,在那裏你隻須化二百法郎光景就可以買到,而且是嶄新的。我的加棱所譯的賽爾房德裏的《模範小說》,整批的《歐羅巴雜誌叢書》,便都是從那兒買來的。這—類書在別處也有,隻是沒有這一帶集中吧。其次是賣英文書的,這大概和附近的外交部或奧萊昂東站多少有點關係吧。可是這些英文書的買主卻並不多,所以化兩三個法郎從那些冷清清的攤子裏把一本初版本的《萬牲園裏的一個人》帶回寓所去,這種機會,也是常有的。第三是賣地道的古版書的,十七世紀的白羊皮麵書,十八世紀飾花的皮脊書等等,都小心地盛在玻璃的書櫃裏,上了鎖,不能任意地翻看,其他價值較次的古書,則雜亂地在木匣中堆積著。對著這一大堆你挨我擠著的古老的東西,真不知道如何下手。這種書攤前比較熱鬧一點,買書大多數是中年人或老人。這些書攤上的書,如果書攤主是知道值錢的,你便會被他敲了去,如果他不識貨,你便沾了便宜來。我曾經從那—帶的一位很精明的書攤老板手裏,化了五個法郎買到—本一七六五年初版本的DuLaurens的Imirce,至今猶有得意之色:第一因為Imirce是一部禁書,其次這價錢實在太便宜也。第四類是賣淫書的,這種書攤在這一帶上隻有一兩個,而所謂淫書者,實際也僅僅是表麵的,骨子裏並沒有什麼了不得,大都是現代人的東西,寫來騙騙人的。記得靠近王橋的第一家書攤就是這—類的,老板娘是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婆,當我有一回逗留了一下的時候,她就把我當做好主顧而慫恿我買,使我留下極壞的印象,以後就敬而遠之了。其實那些地道的“珍秘”的書,如果你不願出大價錢,還是要費力氣角角落落去尋的,我曾在一家猶太人開的破貨店裏一大堆廢書中,翻到過一本原文的Cleland Fanny Hill,隻出了一個法郎買回來,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從加路賽爾橋到新橋,可以算是書攤的第二個地帶。在這一帶,對麵的美術學校和錢幣局的影響是顯著的。在這裏,書老板是兼賣板畫圖片的,有時小小的書攤上掛得滿目琳琅,原張的蝕雕,從書本上拆下的插圖,戲院的招貼,花卉鳥獸人物的彩圖,地圖、風景片,大大小小各色俱全,反而把書列居次位了。在這些書攤上,我們是難得碰到什麼值得一翻的書的,書都破舊不堪,滿是灰塵,而且有一大部分是無用的教科書,展覽會和畫商拍賣的目錄。此外,在這一帶我們還可以發現兩個專賣舊錢幣紋章等而不賣書的攤子,夾在書攤中間,作一個很特別的點綴。這些賣畫賣錢幣的攤子,我總是望望然而去之的(記得有一天一位法國朋友拉著我在這些錢幣攤子前逗留了長久,他看得津津有味,我卻委實十分難受,以後到河沿上走,總不願和別人一道了),然而在這一帶卻也有一兩個很好的書攤子。一個攤子是一個老年人擺的,並不是他的書特別比別人豐富,卻是他為人特別和氣,和他交易,成功的回數居多。我有一本高克多(Coclc-au)親筆簽字贈給詩人費爾囊·提華爾(FernandDivoire)的Le Grund Ecurt,便是從他那兒以極廉的價錢買來的,而我在加裏馬爾書店買的高克多親筆簽名贈給詩人法爾格(Fargue)的初版本Opera,卻使我化了七十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