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鮑爾陀一日(2 / 2)

到了鮑爾陀的聖約翰站,匆匆地和胖先生告了別之後,我便是在這樣的心境中下了火車。我下了火車:沒有腳伕來搶拿我的小皮箱;我走出了車站:沒有旅館接客來拽我的衣裾。這才使我安心下來,心裏想著現在的鮑爾陀的確比一八四○年的鮑爾陀文明得多了。

我不想立刻找一個旅館,所以我便提著輕便的小提囊安步當車順著大路踱過去。這正是上市的時候,買菜的人挾著大籃子在我麵前經過,熙熙攘攘,使我連遊目騁懷之心也被打散了。一直走過了鬧市之後,我的心才漸漸地寬舒起來。高諦艾說:“在鮑爾陀,西班牙的影響便開始顯著起來了。差不多全部的市招都是用兩種文字寫的;在書店裏,西班牙文的書至少和法文書一樣多。許多人都說著吉訶德爺和古士芝·達爾法拉契的方言……”我開始注意市招:全都是法文的;我望了一望一家書店的櫥窗:一本西班牙文的書也沒有;我傾聽著過路人的談話:都是道地的法語,隻是有點重濁的本地口音而已。這次,我又太相信高諦艾了。

這樣地,我不知不覺走到了鮑爾陀最熱鬧的克格芝梭大街上。咖啡店也開門了,把藤椅一張張地搬到簷前去。我走進一家咖啡店去,遵照同車胖先生的話叫了一杯白葡萄酒,又叫了一杯咖啡,一客夾肉麵包。

也許是車中沒有睡好,也許是閑走累了,也許是葡萄酒發生了作用,一片懶惰的波浪軟軟地飄蕩著我,使我感到有睡意了。我想:晚間十二點要動身,而我在鮑爾陀又隻打算走馬看花地玩一下,那麼我何不找一個旅館去睡幾小時,就是玩起來的時候也可以精神抖擻一點。

羅蘭路。勃拉丹旅館。在吩咐侍者在正午以前喚醒我之後,我便很快地睡著了。

侍者在十一點半喚醒了我,在洗盥既畢出門去的時候,天已在微微地下雨了。我冒著微雨到聖昂德萊大伽藍巡禮去,這是英國人所建築的,還是中世紀的遺物,藏著喬爾丹(Jordaёns)和維洛奈思(Véronèse)等名畫家的畫。從這裏出來後,我到喜劇院廣場的鮑爾陀咖啡飯店去豐盛地進了午餐。在把肚子裏裝滿了鮑爾陀的名酒和佳肴之後,正打算繼續去覽勝的時候,雨卻傾盆似地瀉下來。一片南方的雨,急驟而短促。我不得不喝著咖啡等了半小時。

出了飯館之後,在一整個下午之中我總計走馬看花地玩了這許多地方:聖母祠、甘龔斯廣場、聖米式爾寺、公園、博物館。關於這些,我並不想多說什麼,《藍皮指南》以及《倍德凱爾》等導遊書的作者,已經有更詳細的記載了。

使我引為憾事的是沒有到聖米式爾寺的地窖裏去看一看。那裏保藏著一些成為木乃伊的屍體,據高諦艾說:“就是詩人們和畫家們的想象,也從來沒有產生過比這更可怕的噩夢過。”但博物館中幾幅呂班思(Rubens)、房第克(VanDyck)、鮑諦契裏(Botticelli)的畫,黃昏中在清靜的公園中的散步,也就補償了這遺憾了。

依舊豐盛地進了晚餐之後,我在大街上信步閑走了兩點多鍾,然後坐到咖啡館中去,聽聽音樂,讀讀報紙,看看人。這時,我第一次證明了高諦艾沒有對我說謊。他說:“使這個城有生氣的,是那些娼妓和下流社會的婦人,她們都的確是很漂亮:差不多都生著筆直的鼻子,沒有顴骨的頰兒,大大的黑眼睛,愛嬌而蒼白的鵝蛋形臉兒。”

這樣捱到了十一點光景,我回到旅館裏去算了賬,便到聖約翰站去乘那在十二點半出發到西班牙邊境去的夜車。

(載《新中華》第四卷第二期,一九三六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