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八四四年,西班牙著名的數學家瑪裏阿諾·伐烈何(MrianoVallejo)出版了一本題名為《鐵路的新建築》的書。這位數學家是一位折中主義者。他願望旅行運輸的便利,但他也好像不大願意機關車的黑煙汙了西班牙的青天,不大願意它的尖銳的汽笛聲衝破了西班牙的原野的平靜。我們的這位伐烈何主張仍舊用牲口去牽車子,隻不過那車子是在鐵軌上滑行著罷了。可是,這個計劃也還是沒有被采用。
從一八四五年起,西班牙築鐵路的計劃漸次地具體化了。報紙上繼續地論著鐵路的利益,資本家踴躍地想投資,而一批一批的鐵路專家技師,又被從國外聘請來。一八四五年五月三十日,馬德裏的《傳聲報》記載著阿維拉、萊洪、馬德裏鐵路企業公司的主持者之一華爾麥思來(SirJ.Walmsley)抵京進行開築鐵路的消息;六月二十二日,馬德裏的《日報》上載著五位英國技師經過伐拉道裏茲,測量從比爾鮑到馬德裏的鐵路路線的消息;七月三日,《傳聲報》又公布了築造法蘭西西班牙鐵路的計劃,並說一個英國工程師的委員會,也已製成了路線的草案並把關於築路的一切都籌劃好了;而在九月十八日的《日報》上,我們又可以看到工程師勃魯麥爾(Brumell)和西班牙北方皇家鐵路公司的一行技師的到來。以後,這一類的消息還是不絕如縷,然而這些計劃的實現卻還需要許多歲月,還要經過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一八四八年巴塞洛拿和馬達羅之間的鐵路,一八五一年馬德裏和阿朗胡愛斯之間的鐵路,隻能算是一種好奇心的滿足而已。
從這些看來,我們可以見到這“鐵的生客”在西班牙是遇到了多麼冷漠的款待,多麼頑強的抵抗。那些生野的西班牙人寧可讓自己深閉在他們的家園裏(真的,西班牙是一個大園林),親切地,沉默地看著那些熟稔的花開出來又凋謝,看著那些祖先所撫摩過的遺物漸漸地塗上了歲月底色澤;而對於一切不速之客,他們都懷著一種隱隱的憎恨。
現在,在我麵前的這條從法蘭西西班牙的邊境到馬德裏去的鐵路,是什麼時候完成的呢?這個文獻我一時找不到。我所知道的是,一直到一八六○年為止,這條路線還沒有完工。一八五九年,阿爾都羅·馬爾高阿爾都在他替《一八六○閏年“伊倍裏亞”政治文藝年鑒》所寫的那篇關於鐵路的文章中,這樣地告訴我們:在一八五九年終,北方鐵路公司已有六五○基羅米突的鐵路正在築造中,沒有動工的尚有七十三基羅米突。
在我前麵,兩條平行的鐵軌在清晨的太陽下閃著光,一直延伸出去,然後在天涯消隱了。現在,西班牙已不再拒絕這“鐵的生客”了。它翻過了西班牙的重重的山巒,馳過了它的廣闊的平原,跨過它的潺湲的溪澗,湛湛的江河,披拂著它的曉霧暮靄,掠過它的鬆樹的針,白楊的葉,橙樹的花,噴著濃厚的黑煙,發著刺耳的汽笛聲,隆隆的車輪聲,每日地,在整個西班牙驟急地馳騁著了。沉在夢想中的西班牙人,你們感到有點輕微的悵惘嗎,你們感到有點輕微的惋惜嗎?
而我,一個東方古國的夢想者,我就要跟著這“鐵的生客”,懷著進香者一般虔誠的心,到這夢想的國土中來巡禮了。生野的西班牙人,生野的西班牙土地,不要對我有什麼顧慮吧。我隻不過來謙卑地,小心地,靜默地分一點你們的太陽,你們的夢,你們的悵惘和你們的惋惜而已。
(載《新中華》第四卷第六期,一九三六年三月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