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麗石的日記(1)(1 / 2)

今日春雨不住響地滴著,窗外天容黯淡,耳邊風聲淒厲,我靜坐幽齋,思潮起伏,隻覺悵然惘然!

去年的今天,正是我的朋友麗石超脫的日子,現在春天已經回來了,並且一樣的風淒雨冷,但麗石那慘白梨花般的兩靨,誰知變成什麼樣了!

麗石的死,醫生說是心髒病,但我相信麗石確是死於心病,不是死於身病,她留下的日記,可以證實,現在我將她的日記發表了吧!

十二月二十一日

不記日記已經半年了。隻感覺著學校的生活單調,吃飯,睡覺,板滯的上課,教員戴上道德的假麵具,像俳優般舞著唱著,我們便像傻子般看著聽著,真是無聊極了。

圖書館裏,擺滿了古人的陳跡,我掀開了屈原的《離騷》念了幾頁,心竊怪其愚——懷王也值得深戀嗎……

下午回家,寂悶更甚;這時的心緒,真微玄至不可捉摸……日來絕要自製,不讓消極的思想入據靈台,所以又忙把案頭的《奮鬥》雜誌來讀。

晚飯後,得歸生從上海來信——不過寥寥幾行,但都係心坎中流出,他近來因得不到一個歸宿地,常常自戕其身,白蘭地酒,兩天便要喝完一瓶,……他說:“沉醉的當中,就是他忘憂的時候。”唉!可憐的少年人!感情的海裏,豈容輕陷?固然指路的紅燈,隻有一盞,但是這“萬矢之的”的紅燈,誰能料定自己便是得勝者呢?

其實像海蘭那樣的女子,世界上絕不是僅有,不過歸生是永遠不了解這層罷了。

今夜因為複歸生的信,竟受大困——的確我搜盡枯腸,也找不出一句很恰當的話,哪是足以安慰他的……其實人當真正苦悶的時候,絕不是幾句話所能安慰的喲!

十二月二十二日

今天因俗例的冬至節,學堂裏放了一天假,早晨看姑母們忙著預備祭祖,不免起了想家的情緒,憶起“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愴然下淚!

姑丈年老多病,這兩天更覺頹唐,幹皺的麵皮,消沉的心情,真覺老時的可憐!

午後沅青打發侍者送紅梅來,並有一封信說:“現由花廠買得紅梅兩株,遣人送上,聊襲古人寄梅伴讀的意思。”我寫了回信,打發來人回去,將那兩盆梅花,放在書案的兩旁,不久斜陽銷跡,殘月初升,那清淡的光華,正籠罩在那兩株紅梅上,更見精神。

今夜睡是極遲,但心潮波湧,入夢仍難,寂寞長夜,隻有梅花吐著幽香,安慰這生的漂泊者嗬!

十二月二十四日

窮冬嚴寒,朔風虎吼,心緒更覺無聊,切盼沅青的信,但是已經三次失望了。大約她有病吧?但是不至如此,因為昨天見麵的時候,她依舊活潑潑地,毫無要病的表示嗬,咳!除此還有別的原因嗎?……我和她相識兩年了,當第一次接談時,我固然不能決定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由我們不斷的通信和談話看來,她大約不至於很殘忍和無情吧!……不過,“愛情是不能買預約券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變幻不測的人類,誰能認定他們要走的路呢?

下午到學校聽某博士的講演,不期遇見沅青,我的憂疑更深,心想沅青既然沒有病,為什麼不來信呢?當時賭氣也不去理她,草草把演講聽完,愁悶著回家去了。晚飯懶吃,獨坐沉思,想到無聊的地方,陡憶起佛經所說:“菩薩畏因,眾生畏果”,我不自造惡因,安得生此惡果?從此以後,謹慎造因吧!情感的漩渦裏,隻是愁苦和忌恨罷了,何如澄澈此心,求慰於不變的“真如”呢……想到這裏,心潮漸平,不久就入睡鄉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昨夜睡時,心境平穩,惡夢全無,今早醒來,不期那紅灼灼的太陽,照滿綠窗了。我忙忙自床上坐了起來,忽見桌上放著一封信,那封套的尺寸和色澤,已足使我澄澈的心紊亂了,我用最速的目力,把那信看完了,覺得昨天的懺悔真是多餘,人生若無感情維係,活著究有何趣?春天的玫瑰花芽,不是虧了太陽的照拂,怎能露出嬌豔的色澤?人類生活,若缺乏情感的點綴,便要常淪到幹枯的境地了,昨天的芥蒂,好似秋天的浮雲,一陣風洗淨了。

下午赴漱生的約,在公園聚會,心境開朗,覺得那莊嚴的鬆柏,都含著深甜的笑容,景由心造,真是不錯。

十二月二十六日

今天到某校看新劇,得到一種極劣的感想,——當我初到劇場時,見她們站在門口,高聲嘩笑著,遇見來賓由她們身邊經過,她們總做出那驕傲的樣子來,惹得那些喜趁機侮辱女性的青年,竊竊評論,他們所說的話,自然不是持平之論,但是喜虛榮的缺點,卻是不可避免之譏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