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冒昧給你寫信,你一定很奇怪吧?你知道我表姊近來的狀況怎樣嗎?她自從我姑母死後,更比從前沉默了!每天的枕頭上的淚痕,總是不幹的,我們再三地勸慰,終無益於事,而她的身體本來不好,哪經得起此種的殷憂呢?你是她很好的朋友,能不能想個法子安慰她?我盼望你早些北來,或者可稍煞她的悲懷!

我們一家人,都為她擔憂,因為她向來對於人世,多抱悲觀,今更經此大故,難保沒有意外的事情發生。……要說起她,也實在可憐,她自幼所遇見的事,已經很使她感覺世界的冷苛,現在母親又棄她而去,一個人四海漂泊,再有勇氣的人,也不禁要誌餒心灰嗬!你有方法轉移她的人生觀嗎?盼望得很,再談吧!此祝康樂!

露沙的表妹上

露沙這一天早起,覺得頭腦十分沉悶,因走到院子裏站了半晌,才要到屋裏去梳頭,聽差的忽進來告訴她說,有一個姓朱的來訪。她想了半天,不知道是誰,走到客廳,看見一個女子,麵上微麻,但神情眼熟得很,好像見過似的,凝視了半天,才駭然問道:“你是心悟嗎?我們三年多不見了!……你從哪裏來?前些日子竹蓀有信來,說你去年出天花,很危險,現在都康全了?”心悟黯然道:“人事真不可料,我想不到活到二十幾歲,還免不了出這場天災,我早想寫信給你,但我自病後心情灰冷,每逢提筆寫信,就要觸動我的傷感。人們都以為我病好了,來稱賀我!其實能在那時死了,比這樣活著強得多呢!”露沙說:“災病是人生難免的,好了自然值得稱賀,你為什麼說出這種短氣的話來?”心悟被露沙這麼一問,仿佛受了極大的刺激般,低頭哽咽,歇了半天,她才說:“我這病已經斷送了我夢想的前途,還有什麼生趣?”露沙不明白她的意思,隻為不過她一時的感觸,不願多說,因用別的話叉開,談了些江浙的風俗,心悟也就走了。

過了幾天,蘭馨來談,忽問露沙說:“你知道你朋友朱心悟已經解除婚約了嗎?”露沙驚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怪道那天她那樣情形呢!”蘭馨因問什麼情形,露沙把當日的談話告訴她。蘭馨歎道:“做人真是苦多樂少,像心悟那樣好的人,竟落到這步田地?真算可憐!”心悟前年和一個青年叫王文義的訂婚,兩個人感情極好,已經結婚有期,不幸心悟忽然出起天花來,病勢十分沉重,直病了四個多月才好。好了之後臉上便落了許多麻點,其實這也算不得什麼,偏偏心悟古怪心腸,她說:“男子娶妻,沒一個不講究容貌的,王文義當日再三向她求婚,也不過因愛她的貌,現在貌既殘缺,還有什麼可說,王文義縱不好意思提出退婚的話,而他的家人已經有閑話了。與其結婚後使王文義不滿意,倒不如先自己退婚呢!”心悟這種的主張發表後,她的哥哥曾勸止她,無奈她執意不肯,無法隻得照她的話辦了。王文義起初也不肯答應,後來經不起家人的勸告,也就答應了。離婚之後心悟雖然達到目的,但從此她便存心逃世,現在她哥哥姊妹們都極力勸她。將來怎麼樣,還說不定呢!”蘭馨說完了,露沙道:“怎麼年來竟是這些使人傷心的消息嗬!心悟從前和我在中學同校時,是個極活潑勇進的人,現在隻落得這種結果,唉!前途茫茫,怎能不使人望而生畏!”不久蘭馨走了。露沙正要去看心悟,郵差忽送來一封信,是梓青寄的。她拆開看道:露沙!露沙!

你真忍決心自戕嗎?固然世界上的人都是殘忍的,但是你要想到被造物所播弄的,不止你一個人嗬,你縱不愛惜自己,也當為那同病的人,稍留餘地!你若絕決而去,那同病者豈不更感孤零嗎?

露沙!我唯有自恨自傷,沒有能力使你減少悲懷,但是你曾應許我做你唯一的知己,那麼你到極悲痛的時候,也應為我設想,若果你竟自絕其生路,我的良心當受何種酷責?唉!露沙!在形式上,我固沒有資格來把你孤寂的生活變熱鬧了。而在精神上,我極誠懇地求你容納我,把我火熱的心魂,伴著你蕭條空漠的心田,使她開出燦爛生趣的花,我縱因此而受任何苦楚,都不覺悔的。露沙!你應允我吧!

我到京已兩日,但事忙不能立時來會你,明天下午我一定到你家裏來,請你不要出去。別的麵談,祝你快活!

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