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道:”想不到孤雲竟怪僻到這步田地。”露沙道:“其實這種朋友絕交了也罷!……一個人最難堪的是強不合而為合,你們這種的勉強維持,兩方都感苦痛,究竟何苦來?”
蘭馨沉思半天道:“我從此也要學露沙了!……不管人們怎麼樣,我隻求我心之所適,再不輕易交朋友了。雲青走後可談的人,除了你(向露沙說)也沒有別人,我倒要關起門來,求慰安於文字中。與人們交接,真是苦多樂少呢!”雲青道:“世事本來是如此,無論什麼事,想到究竟都是沒意思的。”
她們說到這裏,看看時候已不早,因一齊到來今雨軒吃飯。飯後雲青回家,收拾行裝,露沙、蘭馨和她約好了,第二天下午三點鍾車站見麵,也就回去了。
雲青走後,露沙更覺得無聊,幸喜這時梓青尚在北京,到苦悶時,或者打電話約他來談,或者一同出去看電影。這時學校已放了暑假,露沙更閑了,和梓青見麵的機會很多,外麵好造謠言的人,就說她和梓青不久要結婚,並且說露沙的前途很危險,這話傳到露沙耳裏,十分不快,因寫一封信給梓青說:梓青!
吾輩夙以坦白自勉,結果竟為人所疑,黑白倒置,能無悵悵!其實此未始非我輩自苦,何必過尊重不負責任之人言,使彼喜含毒噴人者,得逞其伎倆,弄其狡獪哉?
沙履世未久,而懷懼已深!覺人心險惡,甚於蛇蠍!地球雖大,竟無我輩容身之地,欲求自全,隻有去此濁世,同歸於極樂世界耳!唉!傷哉!
沙連日心緒惡劣,蓋人言嘖嘖,受之難堪!不知梓青亦有所聞否?世途多艱,吾輩將奈何?沙怯懦勝人,何況刺激頻仍,脆弱之心房,有不堪更受驚震之憂矣!梓青其何以慰我?臨楮淒惶,不盡欲言,順祝康健!
露沙上
梓青接到信後,除了極力安慰露沙外,亦無法製止人言。過了幾個月,梓青因友人之約,將要離開北京,但是他不願拋下露沙一個人,所以當未曾應招之前,和露沙商量了好幾次。露沙最初聽見他要走,不免覺得悵悵,當時和梓青默對至半點鍾之久,也不曾說出一句話來。後來回到家裏,獨自沉沉想了一夜,覺得若不叫梓青去,與他將來發展的機會,未免有礙,而且也對不起社會,想到這裏,一種激壯之情潮湧於心。第二天梓青來,露沙對他說:“你到南邊去的事情,你就決定了吧!我覺得這個機會,很可以施展你生平的抱負,……至於我們暫時的分別,很算不了什麼,況我們的愛情也當有所寄托,若徒徒相守,不但日久生厭,而且也不是我們的夙心。”梓青聽了這話,仍是猶疑不決道:“再說吧!能不去我還是不去。”露沙道:“你若不去,你就未免太不諒解我了!”說著淒然欲泣,梓青這才說:“我去就是了!你不要難受吧!”露沙這才轉悲為喜,和他談些別後怎樣消遣,並約年假時梓青到北京來。他們直談到日暮才別。
雲青回家以後曾來信告訴露沙,她近來生活十分清靜,並且已開始研究佛經了,出世之想較前更甚,將來當買田造廬於山清水秀的地方,侍奉老母,教導弟妹,十分快樂。露沙聽見這個消息,也很覺得喜慰,不過想到雲青所以能達到這種的目的,因為她有母親,得把全副的心情,都寄托在母親的愛裏,若果也像自己這樣漂零的身世,……便怎麼樣?她想到這裏不禁又傷感起來。
有一天露沙正在書房,看《茶花女遺事》,忽接到雲青的來信,裏頭附著一篇小說。露沙打開一看,見題目是《消沉的夜》其內容是:隻見慘綠色的光華,充滿著寂寞的小園,西北角的榕樹上,宿著啼血的杜鵑,淒淒哀鳴,樹蔭下坐著個年約二十三四的女郎,凝神仰首。那時正是暮春時節,落花亂瓣,在清光下飛舞,微風吹皺了一池的碧水。那女郎沉默了半晌,忽輕輕歎了一口氣,把身上的花瓣輕輕拂拭了,走到池旁,照見自己削瘦的容顏,不覺吃了一驚,暗暗歎道:“原來已憔悴到這步田地!”她如悲如怨,倚著池旁的樹幹出神,迷忽間,仿佛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青年,對她苦笑,似乎說:“我赤裸裸的心,已經被你拿去了,現在你竟耍弄了我!唉!”那女郎這時心裏一痛,睜眼一看,原來不是什麼青年,隻是那兩竿翠竹,臨風搖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