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教授道:“父親有什麼話隻管說,為什麼狠狠地罵人?”

“我罵不得你嗎?畜生!你立刻給我滾出去!”

“我情願死,也不能忍受這種無理的欺辱了!好好的家庭,被你弄得這種樣子,中國的衰弱,還不是因為沒有好家庭嗎?”

“好!好!你居然罵起我來,畜生!我能生你,我也能打死你!”說著直奔到秦教授的麵前。他的母親忙攔在中間,含淚道:

“你息息氣吧,鬧得多不像樣?”

“我沒有作錯事情,你不能無故罵我打我,……老實說吧!

我現在決不能再忍了!我為了一個不體麵的家庭,使我在社會上失了信用。當我勸人不要吃大煙的時候,為了你,我不免要心裏慚愧。那些人背後的議論,我隻裝不聽見,不過為了你是我的父親……”

“我不要你這不肖的兒子,你立刻給我離開這裏!”

“走就走!這種的家庭,我早就沒有留戀,情願作一個沒有家庭的遊蕩者,不願在這齷齪的家庭裏受罪!”說完,又回頭對他娘望了望,提起才提回來的皮包,憤憤地走了。他的母親跟了他出來,拉著秦教授的手流淚道:“成兒,你不必氣惱,你父親固然是沒理,但是你這樣走了,我怎麼放心得下!唉!……你今天既和他鬧了這一場,立刻再回來,自然又得慪氣,你不如暫且在北京躲躲,但你不要自己苦惱,努力作你自己的事業!

……”

秦教授看了他母親淒苦的麵容,不覺滴下淚來哽咽道:“娘回去吧!自己保重,也不要為我和父親慪氣。等一兩個月,我便想法子接你老人家到北京去。”

秦教授提著皮包,在路上慢慢地走著。隻見麗日橫空,照在紅色的洋房上閃閃發光。枯柳幹藤雖是一葉不著,而一種迎風獨立的勁節,正仿佛他現在的處境。雖然因他父親不仁不義,使他一切夢想的快樂失敗了;而他隻有忍耐著,慢慢地忍耐著;仿佛這些枯柳幹藤,謹候陽春之來臨,它們便可以發榮滋長,以暢其生趣了。……秦教授想到這裏,仍怡然自得地回到北京,作他的教授和改造社的事業去了。那潰爛的家庭,他隻有消極地放棄了……第1章“作甚麼?”

四馬路上來往的行人真多嗬!路兩旁店鋪裏的電燈,大的小的,閃爍著好似萬顆明星,強烈的光芒射得我的眼睛酸了!我坐在車上,閉緊眼睛,避開這刺目的光線,但是隆隆的電車聲,呼呼的汽車聲,人們嘻笑聲,車夫喝道聲,嘈嘈雜雜,益覺得明顯地打入我的耳殼裏,我的心裏真要應接不暇了。

明亮的大街,很快地過去了;大店鋪也漸漸稀少了,逼射眼球的強光也漸漸黯淡了;我的眼皮也就睜開,但是萬道金蛇似的光線,還似乎仍在眼前,惝恍迷離,眼睛所接觸的事事物物,都模糊辨不清;隻是來往不絕的人影,和穿梭般從我麵前經過,留些微弱的印象罷了。

亂哄哄的聲音,惹得我十分的煩躁,正想把耳朵掩上,忽從路旁黑暗的胡同口,發出一種細弱而帶淒慘的調笑聲音道:“呦!

你好愜意嗬!我們一道白相吧!”這奇異似笑似哭的聲音,禁不住引誘我回頭看看,隻見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女子,滿身穿著湖色衣褲,臉上抹著很厚的脂粉,勉強掩住悲哀和懼怕的笑謔聲,拉住一個身穿短衣的男人,輕薄的調謔,那個男子起先挺著胸膛走著,這時忽被她拉住,回過頭對她望了一望,惡狠狠地喝道:“作甚麼?”

那個女子怔了一怔,忽低下頭去,似乎在那裏揮彈眼淚……“哼!”一聲嚴厲冷刻,含著無限的慘毒的表示,從站在那女子身左邊一個黑胖的婦人喉嚨裏發出來,我的寒毛管不知不覺豎了起來,好似被刺骨的冷風吹著一樣的。我仔細地看看那個婦人,隻見她兩隻凶惡寡恩的大眼,睜得圓圓地,兩頰上的橫肉真好似惡魔的醜相,那女子更是嚇得身體發抖,聲音嗚咽著,對著那些過路的男子,老的,少的,中年的,她含著眼淚輕薄地巧笑著,“這裏白相吧……這裏白相吧!”

一個個男人,到了她麵前,有的好似遇到魔鬼,低頭急急地走過去了。有幾個且戲謔著,罵詈著,也揚長的過去了。

我坐著車子,車夫不稍逗留,很快的便離開這個地方,走得很遠了。我回過頭來,還仿佛聽見她在那裏對著過路的男人輕薄(地)笑著說“這裏白相吧!”和那些男子很惡地回答說:“作甚麼?”

這實在是應該問的一句話,因為沒有人注意她究竟是作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