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貴夫人依然開了那扇窗,坐在牆角的沙發上,等待那美麗的倩影,然而終至於杳無消息。貴夫人心裏很感到悵惆,一夜失卻心似的過了。第二天早晨,細細打聽,才知道那位詩人已搬走了。貴夫人不禁哭了。
“我回想到這裏。不知不覺又把那本雜誌上的戀歌念了兩遍。
覺得這戀歌裏的情節,和那篇小說差不多,並且情感似乎比較得更熱烈些。我細看作者的署名是寒星——這個名字我似乎在別的雜誌上,也曾見過,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性還是女性,可是我知覺裏總想她是女人。
“後來我到學校圖書館裏,打算再找一兩篇寒星的東西看,可是我因為功課太忙,也就沒有看成。過了一個多月,有一天我同兩個朋友,到陶然亭去看雪景,我們站在小山阜上,忽見遠處有一個穿棕色呢西服的青年,低著頭在一坐新墳旁邊徘徊:那是一座西式的墳塋。四麵植著蒼鬆翠柏,綠色枝葉上,滿綴著銀色雪花。那少年就倚在一株小鬆樹傍,默默的站著,有時仰起頭,對著那彤雲凝閉的天空,仿佛在禱告似的。不禁惹起我們的好奇心來,不久那少年走了,我們就跑到那墳旁去看,隻見墳前立著一座石碑,正麵題著漱泉女士之墓,背麵題著兩句詩,旁邊署名寒星——那詩句正是戀歌裏擇下來的。
“這時候我心裏發生一種不可名言的情緒,似乎驚喜,又似乎悲涼,我怔怔的站在白雪地上。默想適才那個青年的行動,奇怪他的印象,竟是很深刻的印在我心膜上了。
“但是從那一次見麵以後:又經過半年,我雖整天來往於十字街頭,而總沒有遇見他的機會。我曾暗暗打聽他的來曆,可惜朋友裏沒人認識他,我也隻得算了。
“然而這莫名其妙的戀感,仍然逢到機會便向我侵擊,我每次獨自坐在院子裏,聽草蟲唧唧的叫喚,或看清幽的月光的時候,他便上了我的心頭。有時我散步在夜來香的花叢裏,我更是如迷如醉的戀念著他——這樣美妙的星光:溫馨的氣味,最適合情人低語密訴的環境:然而我是孤獨著數遍星點,望穿了銀河,他在那裏?——又怎能使他知道我是在熱烈的戀念著他?但是我又設想他若果真知道,這宇宙裏,有一個女兒是真誠的愛著他,不知他心裏作何感想?也許他因已有情人了,他要拒絕我的愛,那時我的痛苦必致不克支持,因之我又怕他知道我的心:還是不要戳破這個謎,讓我獨自參詳吧?
“可是有一天——大約是四五月天氣吧?風是溫馨得使人迷醉:窗前滿掛著紫色藤花,拂動著絲絲的柳條:情景是特別的美妙,精神也格外鬆散,熱烈的情流,好像決了口的黃河:滔滔奔赴,心裏一陣陣悵惘,如同失掉了什麼東西般,——真正良辰美景奈何天,——最後我找到一張淡紅色的花箋,寫了一封不想投遞的信:
“‘寒星!美妙的寒星!你曾經搗碎我青春的心。你曾經擾亂了我安甜的夢境!寒星啊!這宇宙裏有了你,我將永遠如飲釀醴般的迷醉了。這地界上有了你,我將被情感之火焚炙成了灰燼,我若再能看見你——就是一分鍾也好,但是……’
“我的信隻寫到這裏便不能再往下寫了,將信看了兩遍,歎著氣把它又燒了。正在十分懊惱的時候,吟春來找我去逛公園,這時公園裏,到處是開遍了錦繡燦爛的花,仿佛是豔裝的美女。陣陣微風吹來各種溫香,更使人懶洋洋抬不起頭來。我們在兩株海棠樹下的鐵椅上坐了。彼此沉默著,兩眼不住的送往迎來,有時看見美麗的少女,我們也就與那些輕薄兒般品頭評足的亂說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