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充滿了稚嫩的新氣象的公事房裏,時時可以看到現在社會的頹廢的痕跡。文狷!你知道嗎?現在社會的重要權,全操在一班青年人的手裏,所謂老成分子和有骨幹的漢子,都是公事房門外的角色!說到這裏,我想起一幕愁慘的短劇來了——“我每天早晨八點多鍾就到公事房去。我的辦公桌擺在東頭一個牆角上,窗前有一叢紫紅色的玫瑰,是比較優雅的所在。我正在構思一篇公文的組織時,忽然聽差拿進一張名片說是有客要會我,我就到客廳去,一麵看那名片寫的是張孝甫——正是我的父執——我心想他來看我,不知道有什麼事?忙忙進去會了他老人家,在我們寒喧以後,他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歎了一口氣道:

“‘賢侄!這世界整個的變了,並且變得太離奇了,我真是不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自然,象我們這老一輩的人,思想有些陳腐,不合新潮流,很該落魄了……但是那些孩子們,他們所作所為到底也有個道理嗬!?為什麼我看來看去,竟找不到他們的道理所在呢?……’

“我聽了他這沒頭沒腦的話,簡直莫明其妙,隻有唯唯諾諾的聽著了。

“後來他又搖頭歎道:‘這真叫人不明白!?我的女兒也作了秘書,兒子也作了參謀,知子莫若父,但現在我竟不知道他們還有這種本事呢!——我實在有點擔心,我不知道他們將要出些什麼把戲,我想幾天之內,搬回鄉下去……我眼不見心不煩,隨他們怎麼鬧吧!

“‘不過賢侄!到底是自己的子女,我也不能毫不掛心,所以我特來拜托賢侄,隨時照應照應他們兄妹吧!’

“我當時很狼狽,但是看了他老人家的愁容憂態,有一種不可言的同情發生。後來他老人家走了,我回到公事房,忽然想到她了——正是我這個父執的女兒張朗芬,她是我們秘書處的秘書,臉子長得很漂亮,是我們公事房的一朵名花呢!

“在一天下午,公事房的人差不多都散了,我正預備要走,忽聽見隔壁有人在切切的談論,不禁惹起我的好奇心來。我就坐在緊貼板壁的那張椅子上細細的聽。正是張朗芬和婦女部的幹事——李女士談到她們的戀愛史呢。

“張坐在二人的沙發上歎道:‘這真是一個困難的問題,他們倆都向我糾纏不清,我真沒法子應付!……’

“李道:‘是嗬!真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不過楊比劉的地位高些,……我想你就決心和楊結婚吧!’

“張沉思一晌道:‘我也是這麼想,不過劉昨夜纏了我許久,他說為了我簡直事都作不了。喂!李!你看這不是難題嗎?並且他走了不久,楊又來了,他也是對我一樣的殷勤。……不過劉家裏很有錢呢……’

“她們談到這裏時,聽差的進來收拾房間,她們就默然的走了,我也就回去了。喂!文狷!這時我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前途的暗淡,我想世界上的人——這種淺薄的男人女人,一天到晚在名利上打算盤,也想作什麼革新的事業嗎?我真懷疑!

“這一晚,我簡直不曾合眼,整整思量了一夜;最後我的良心戰勝它,叫我不能不立刻離開這幼稚淺薄的公事房,另尋前途,所以我們今天又能在這裏聚首了。”

文狷聽了榕生的敘述,黯然的歎了一聲道:“人生雖然到處是滑稽,——可是我相信你對於這件事,你準笑不出來,是不是?”

榕生雖仍然眯合著兩眼,但是口角的筋肉鬆弛了,再沒有以前那種含笑的麵容,一直到他們分路回去。榕生隻沉默在暗愁裏,……為了那公事房曾給他一個不可磨滅的傷痕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