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始到現在,一共是八天,華生掘成了三個井了。頭兩個都有二丈許深,浸流出來的水是很少的,隻有最後的一個,華生發瘋了似的一直掘到了三丈多深,水起著細泡湧了出來,而且非常清澈。這時傅家橋一帶的河水已經全幹了,許多掘成的井,很少有華生那一個井那麼深,水自然是不多的。葛生哥心裏空前喜歡,連連點著頭,對華生說:

“你看,我早就說過了,老天爺是有眼睛的,現在果然對我們好人發了慈悲了……要是沒有這個井,我們簡直會渴死呢!”

產不掘它也會湧出水來嗎?”華生不信任地問著。

“自然。”葛生哥回答說。“有氣力不去掘,是自暴自棄,老天爺自然也不管了。”隨後他又加上一句話:“可是也全靠了你,你真辛苦……”

這最後的一個井也真的奇怪;別的井每天約莫隻能分泌出幾擔水來。這個井卻隨汲隨滿了,它的水老是不會漲上來,也不會退下去,汲了一桶是那樣,汲了五桶六桶也是那樣。

“這是神水!”葛生哥歡喜地說。“說不定吃了會長生不老的。”

於是這話立刻傳遍了傅家橋。許多人都來向葛生哥討水,這個提了一桶,那個提了一桶,都說是討去做藥用的,但實際上卻是儲藏起來怕斷了水源。葛生哥是個有名的“彌陀佛”,向來是有求必應的,無論多少都答應了。傅家橋還有不少的寡婦孤老,葛生哥還親自挑了水去,送到他們門上。

“要你送去做什麼呀?”葛生嫂埋怨他了。“他們自己不會來拿嗎?”

“女人家,老頭子,怎能拿得動……”

“拿不動,他們不會托別人來嗎?你真是不中用……”

“他們還不是托我……”

“總有幾家不托你的。”

“順路帶了去,有什麼要緊,橫豎閑著。”

“自討苦吃!”

“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

他說著又挑著水桶到河邊去了。

“這一擔給誰呀?”

“阿元嫂……”

葛生嫂真有點忍耐不住了。阿元嫂就住在她廚房後麵,雖然是寡婦,年紀可不老,很會做事情的,河頭又近,為什麼要葛生哥挑水給她呢?她們平日就不大來往,麵和心不和的,為了她脾氣古怪,為了葛生哥脾氣太好,葛生嫂受了一生的苦了。

那就是廚房的後門老是不準開,害得她燒起飯來,柴煙熏壞了她的眼睛。其實後門外是一個院子,有什麼關係?而且那院子正是公用的,葛生嫂一家也有份。

“我不答應!”她說著往外麵迎了出去。

但她剛走到破彳共亍堂,華生已經挑著水來了。

“這是給阿元嫂的,”華生大聲的說,“我看阿哥有點吃不消的樣子,代他挑了來。”

“好吧,我看你也吃力了,歇一歇吧。”她望著華生往東邊繞了過去,自己也就進了屋子。“她的水缸就在後門外,我讓華生走那邊回來,總可以吧!……”

她這樣喃喃地說著,就走到廚房裏,搬開一條凳子,把門打開了,仿佛出了一口氣似的,心裏痛快了起來。

華生已經在院子裏倒水了。阿元嫂正站在旁邊手裏拿著一串念珠,望著。她聽見開門的聲音,詫異地抬起頭,看見葛生嫂,立刻沉下臉,厭惡地望了她一眼就偏過頭往裏走了。

葛生嫂看見她那副神情,也就不和她打招呼,驕傲地笑了一笑,說:

“華生,走這裏來吧,大熱天……”

華生回過頭去一望,已經看不見阿元嫂,不快活地挑著空水桶走到自己的後門邊,牢騷地說:

“這樣不客氣,不說一句話就走了,人家送水給她……”

他砰的關上了後門,頗有點生氣。但他因為河裏正忙碌著,又立刻走了,走到河岸上,他忽然看見他的井邊好些人中間,有兩個人挑了兩擔水上岸來。華生覺得很麵熟,但一時記不起來是誰。他望望水桶,水桶特別的新,紅油油的外麵寫著幾個黑漆大字“豐泰米號”。

華生突然發火了,他記起了那兩個人就是豐泰的米司務。

“挑到哪裏去?”他站在岸上,擋住了他們的路。

“豐泰……”他們回答說,驚異地望著華生,站住了腳。

“放下!”華生憤怒地命令著。

“阿如老板叫我們來挑的……”

“放下!”華生重又大聲的叫著,睜著眼睛。

他們似乎立刻明白了,恐懼地放下了擔子。

“告訴他去吃混水吧!休想吃老子掘出來的神水!”

華生說著,舉起腳,把四隻水桶連水踢下了岸,有兩隻滾到底下裂開了。

“哈哈哈哈……”井邊的人都笑了起來,“華生報了仇了!……”

“不幹我們的事,華生……”那兩人恐懼地說著重又走到河底,撿起水桶,趕忙回去了。

“那真是自討沒趣!”井邊的人笑著說。“華生辛辛苦苦地掘到了神水,阿如老板居然也想來揩油了。我們早就猜想到華生是不會答應的。”

“華生到底比彌陀佛強,有男子漢的氣概,”另一個人大聲的說,“彌陀佛要在這裏,恐怕又是沒事的。”

“說不定還會親自送上門去哩……”

“請大家給我留心一點吧,”華生叫嚷說。“我決不能讓那狗東西挑這井裏的水的!……”

“那自然,那自然,”大家回答說。

井邊洋溢著笑語聲。大家都覺得自己出了一口氣那般痛快。

但是第三天清晨,這地方忽然發出喧嚷了。

有人汲水的時候,發現了井中浮著一條死狗。這是一個可怕的惡毒的陰謀。它不但汙穢了井水,害得大家吃不得,而且死狗的血正是井神最忌的。

“這還得了!這還得了!我們傅家橋的人都要給害死了!……”

“誰下的這毒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