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生命是秋深了。如一片黃葉係在樹梢。十年,五年,三年以後,明天或許就在今晚都說不定。因之,無論大家怎樣歡欣團聚的時候,一種可怕的暗影,或悄悄飛到我們眼前。就是父親的喜歡時,也會忽然的感歎起來!
尤其是我,脆弱的神經,有時想的很久遠很恐怖。父親在我家裏是和平之神。假如他有一天離開人間,那我和母親就沉淪在更深的苦痛中了。維持我今日家庭的繩索是父親,繩索斷了,那自然是一個莫測高深的隕墜了。
逆料多少年大家庭中壓伏的積怨,總會爆發的。這爆發後毀滅一切的火星落下時,怕懦弱的母親是不能逃免!
我愛護她,自然受同樣的創縛,處同樣的命運是無庸疑議了。那時人們一切的矯飾虛偽,都會褪落的;心底的刺也許就變成弦上的箭了。
多少隱恨說不出在心頭。每年歸來,深夜人靜後,母親在我枕畔偷偷流淚!我無力挽回她過去鑄錯的命運,隻有精神上同受這無期的刑罰。有時我雖離開母親,淒冷風雨之夜,燈殘夢醒之時,耳中猶仿佛聽見枕畔有母親滴淚的聲音。不過我還很欣慰父親的健在,一切都能給她作防禦的盾牌。
談到父親,七十多年的歲月,也是和我一樣顛沛流離,憂患叢生,痛苦過於幸福。每次和我們談到他少年事,總是殘淚沾襟不忍重提。這是我的罪戾嗬!不能用自己柔軟的雙手,替父親撫摸去這苦痛的瘢痕。
我自然是萍蹤浪跡,不易歸來;但有時交通阻礙也從中作梗。這次回來後,父親很想乘我在麵前,預囑他死後的諸事,不過每次都是淚眼模糊,斷續不能盡其辭。有一次提到他墓穴的建修,願意讓我陪他去看看工程,我低頭咽著淚答應了。
那天夜裏,母親派人將父親的轎子預備好,我和曾任監工的族叔蔚文同著去,打算騎了姑母家的驢子。
翌晨十點鍾出發:母親和芬嫂都囑咐我好好招呼著父親,怕他見了自己的墳穴難過;我也不知該怎樣安慰防備著,隻覺心中感到萬分慘痛。一路很艱險,經過都是些崎嶇山徑;同樣是青青山色,潺潺流水,但每人心中都壓抑著一種淒愴,雖然是旭日如烘,萬象鮮明,而我隻覺前途是籠罩一層神秘恐怖黑幕,這黑幕便是旅途的終點,父親是一步一步走近這偉大無涯的黑幕了。
在一個高塹如削的山峰前停住,父親的轎子落在平地。
我慌忙下了驢子向前扶著,覺他身體有點顫抖,步履也很軟弱,我讓他坐在崖石上休息一會。這真是一個風景幽美的地方,後麵是連亙不斷的峰巒,前麵是青翠一片麥田;山峰下隱約林中有炊煙,有雞唱犬吠的聲音。父親指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