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車上寫了一封信與父親,告訴這一日的情形。
目的地快到了,南方的風俗已能在鐵道旁的鄉村看出一點;氣候已比較北京潤澤多了,第一個明證,就是惠和的卷發已慢慢地垂下來。在稻田和荷池中間,常看見赤足帶笠的老農,駐著足望我們車過去,他才慢慢地低頭去作他的工作。我們快趕到漢口的時光,我們都異常的有精神!到了車站,有我們體育係舊教授魯也參先生來接。他現在任武高的體育主任。當時我們檢點自己的行李,從車站上搬到月台上,集起來多極了,但僅有五十六件而已。
有庶務招呼著雇人擔過江去。我們同艾一情先生(領導員)到六碼頭上船,隻見江水滔滔,東流不絕,兩岸船隻如鱗。迨開船後,我站在甲板上,臨風披袂,風景殊非筆墨所能形容。從漢陽門下船乘洋車至洪興街女師範,距離很遠,所以一路上見聞可敘的很多;不過每到一生地,初到時所受之印象根深,一經多見則反不以為然,故今日追記,殊不易易。武昌街市狹而不潔,下雨時多,路多泥濘,魚腥潮氣,撲鼻欲嘔。勞動人在街市中往來,凡肩挑手提重物的人,口中都發出一種很合韻的歌聲,前後相應,長短相續;一經我細心的研究,始知應用心理的作用,減少疲勞和困乏。
女師範和武高及武高附中都相距甚近,門前為極寬廣之荷花池,楊柳陰濃,荷花香馥,想月圓日落時之美景,該校同學當不肯辜負,不禁欣羨!
應接室的陳設很古,有大紅的靠枕椅墊,坐著太師椅,吃著龍井茶,這也是幾天在火車上勞頓的絕好報酬和安慰。該校新校長見我們說了幾句謙語,遂讓我們倒裏邊去。這個學校很大,樹木很多,草花茂盛,又逢著陰沉的天氣,一陣陣濃香在鼻端吹過,精神上覺著很愉快!應接室距離內堂很遠,過了幾道屏門才到寄宿的地方——樓上。共總給我們二十間的房子;我們倆係分開住恰好。在樓上扶欄一望,修竹碧柳掩映窗外,蟬聲鳥語啁啾枝頭;在草地上有女師範同學數人,聯袂談心,慢步其下,風景殊佳。數日勞頓,鋪好了床,我本想靜養一下精神,預備明天好提起精神去參觀,但是睡不著;隻好聽著另從的鼾聲羨慕吧!這時光約有一點多鍾,外邊靜靜地萬籟無聲,有時隻聽見風過處幾點宿雨由樹上落下。我覺著睡的不舒服更難過。遂披衣下床,到了門外的欄杆前,望著那碧藍中鐫破了的一灣眉月,正在含笑窺人;樹葉被風拂著,慢慢地顫動;滿地印著樹葉間的花痕。靜靜地死臥地上的樹影,像永眠了一樣。這時光我心中覺著宇宙之偉大和神秘,惟有靜時可以領略到,當時的零碎感想寫在下麵:
我在淺藍軟鬆的羅帳下,捧著一顆碎了的心,睜著一雙枯了的眼;望著那晶瑩清朗的星月祈禱了!
楊柳的絲嗬!縛不盡人間的煩惱;溫和的風嗬!熄不了心頭的微光;在這薄薄的幕下,湧現著生之荊棘!
掩映著死之悲痛;沉睡在美麗玉石的墓碑上,在花叢裏嗅著餘香,靜聽那深山猿啼,杜鵑泣血;林中的落葉也助著歎息!
美麗的花圈,白玉的架前;將宇宙的一切,輕輕地掩覆。
人類是無情啊!
像殘秋的荒塚,寂寒的絕漠;一顆熱的心理在冷雲下,一腔鮮的血流入陽溝旁;在生之慕下隻看見骷髏披了絳紗舞蹈!
枯木戴著花冠祝賀!
生啊!春花的綺麗,死啊!香夢的溫柔,虛幻的人生喲!
隻有啼痕淚痕,絕漠荒塚是宇宙的“真”景。
(四)湖北的教育天氣特別的清朗,儼然像含笑的麵龐,映出明媚的容光,異常煥采,我坐在樓上的窗前寫信,楊柳一縷縷向我飛舞,小鳥呢喃著向我告訴;樹影的花紋印滿了我的信箋,當時我把目前的風景,描寫了告訴與我的朋友。信剛寫完艾一情先生來領我們參觀本校;這是我們實行參觀的第一天。
湖北女師範鬧風潮的事,我依稀在報紙上看見過,但我因那時並不十分注意,所以內容如何,我不知道。就表麵看來是校長問題,這本是極容易解決的事情。辦教育的人,知道校長不能勝任,使學生滿足;那麼就該鑒諒學生的苦衷,允他辭職另選賢能,何能為一個人的進退——飯年問題,犧牲了學生一年的功課,和黃金的光陰?這未免太對不住學生,而且對不住教育——女子教育。當時解散後,二百餘名失學的同學,這種痛苦無可形容;又無相當的學校轉學,男附中仍持閉關主義,不肯解放。想當時同學有多麼可憐啊!
一年的痛苦,現在比較是愉快了:因為在我們未到湖北的前一星期,已恢複原狀,這也是我們最欣慰的事,為湖北女子教育可以祝賀的!張健是該校新任的校長,係美國留學生,表麵上看來辦事尚熱心,學生也十分滿意。不過損失太大,此種善後辦法,自然很難措手;但就表麵上看來,女師開課第一星期,而教授管理方麵,已初具規模,這或者是一個絕好的成績。我很希望湖北女子教育為了這一次的摧殘大放光明!
學級編製分師範五班,預科一班,人數共二百餘人,經費一月需一三一三(元),小學和蒙養園都在內。學生生活的組織,因初開課尚未就緒,但湖北學生的精神活潑,精明強幹之才,常溢於眉宇,是一眼能斷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