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漢江空色相,樓頭雲鶴複歸來。

由這樓往西,就看見一座一座的相麵算卦的棚和命館,進了張公祠,登了奧略樓,臨窗一望:江水滔滔,湧現眼底,帆影如雁,寰羽躚上下。在碧雲黃濤的盡頭,依稀如翠螺堆集的,就是龜山,對著奧略樓有一座西式茶樓。

高出雲霄的,就是黃鶴樓故址,在我們未到杭州之先,就聽說這樓又塌了。

張公祠就是張文襄公的祠,現在湖北教育聯合會在裏麵;所以奧略樓上有張之洞自題的“日朗雲空”四個字的大匾!兩旁的對聯是:

昔賢整頓乾坤,締造都從江漢起;今日交通文軌,登臨不覺亞歐遠。

這是張之洞所撰,辛亥之役,不知淪於何所,王戍秋重建,請教育廳宗蔡重書。奧略樓下壁上有王羲之的一筆“鵝”。從奧略樓下去,就是呂祖廟,裏麵香煙繚繞,令人頭暈。裏麵有呂祖的騎鶴吹簫的像在壁間掛著,對聯是:

鶴飛樓在名千古,地縮仙歸道一家。

我同惠和在簽筒裏抽了一枝上上簽,她們都笑我們迷信。出了呂祖廟,走不了三步,就有乞丐來索錢,男女老幼都有;原來這是黃鶴樓的出產。

黃鶴樓在我心坎中的印象根深,但我覺著除了上了奧略樓望長江外,沒有一樣入目的東西,隻見齷齪的乞丐,崎嶇的道路;敗垣亂草中,又有金碧輝煌的大餐館顯真樓,中國人不知正當的保存古跡是何等的可惜。

二十六號的上午我們乘著漢陽兵工廠的武勝輪破浪直進,在煙波江上,隻見風帆上下,浪花飛濺;放眼望去,龜山臨左,蛇山傍右,武昌、漢陽、漢口鼎足相向,湖北形勢為曆史上最著名,實在,誠然。船入漢水未久,而漢陽已在目前,兩岸樹木林立,濃綠陰深,不覺憶及古人詩“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武勝輪攏岸後,我們遂舍舟登陸,陡覺炎熱淩人,清涼隱逸。走得十餘步,已抵漢陽兵工分廠。地址闊廣,每一工廠,相距甚遠;汽爐爐煤之氣,撲鼻欲嘔!先至漂棉廠,就是將爛棉花人鍋漂過。磨棉廠,汽爐房,馬力房,都在這一方,比較尚近,不需多走路就到了。此外又到拌藥房,切藥新廠,壓藥新廠,礦爐房,硫酸廠,真空房,酒精廠,槍廠,木槍房,炮廠,鋼殼廠,機關槍廠,槍彈廠,打鐵廠,木樣房,機器廠,圖案課,由上午九點鍾參觀到十二點鍾,赤日當空已屬炎熱萬分,再加上參觀的工廠,不是機聲輪輪,就是汽煤嘔人,頭暈目眩,痛苦萬分。但一想到工人的辛苦,我們也隻好勉力的向前;對於工廠的組織和化學配合,純粹是門外漢,參觀所得僅僅一種形式而已。參觀完兵工分廠後,遂返漢水原下船處,仍乘武勝輪至兵工總廠,其督辦楊文亮的夫人偕其大女公子、大少爺在門外歡迎,至會客廳稍息,幸而有幾瓶汽水,才把這一上午的集熱逐去。又至總廠參觀造槍炮之機器及程序,其工廠分法與上所述分廠同,不詳。我看過一遍,見工人在煤氣中生活是何等危險;而其點滴血汗所造成的殺人利器,既不能保障國家的富強,反用以作殘殺同胞的工具,這是何等可憐,可惜!

中國軍閥!中國軍閥!何其渾昧如斯嗬?炮廠現在正為某軍閥趕做綠(氯)氣炮,可知其陰蓄之久,而中國內亂其有已時嗎?

參觀完又返總廠的會客廳,督辦請我們吃大餐;最有趣的事是督辦的母親楊老夫人,她很奇怪我們這次出來參觀。她的心理仍以為是閨閣小姐何能事萬裏長征。所以她在會餐的時候,問了我們三句有趣的笑話,第一句是:誰家有這些女兒?第二句是:誰家要這些媳婦?第三句是:

何處找這許多婆家?這是個很難答的答案,我們隻好付之一笑吧!飯後,楊督辦拿來許多紙,讓我們每人隨便寫幾句話留作紀念。我們為了這一飯之德,更不好推辭,隻好每人隨便寫幾句感謝祝賀的話;這一來把我們女高師的程度都考去了。

客廳後麵有極幽雅的小園,綠樹陰覆如遮翠幕,遏一極小之茅亭,碧波蕩漾,遊魚上下,池心有朝天荷葉,映日紅蓮;池旁楊柳樹下,有白鷳一雙,頭藏內頸內,正在酣眠。由樹林中望去,真神仙佳境。我在這裏忽然想到一件極悲哀的事,一腔熱淚,奪眶而出,故人何在?舊景虛幻,所留的僅這點觸景的回憶,和我這天涯的飄萍!

四圍黑雲漸漸地包攏來,一輪赤日已隱回去;清風送著草香荷馨,令人神醉。我們二十餘人,掩映出沒在這小園中,陡覺園林生色,草木欣然。我同薌蘅在一片山石上坐著,談去年今日在北京時的情景。看看天上雲愈堆愈厚,照像館已有人來了,我們就擇一塊前有小泉,後有青山的地方,站著的坐下的照了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