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悲慘世界
1903年10月初,曼殊離蘇州吳中公學社轉至上海任《國民日日報》社英文翻譯,著手學譯法國雨果(原譯囂俄)的《悲慘世界》(原譯《慘世界》)。他選取該書第一部第二卷《沉淪》改寫。自10月8日起在《國民日日報》以《慘社會》的名目連載。署為“法國大文豪囂俄著,中國蘇子穀譯”。由於他當時的文化程度不高,譯時又“好以己意插入”,“亂添亂造”,所以不少地方“殊不成句”,而且“對原著者很不忠實”。在翻譯過程中,他得到陳仲甫(獨秀)的指導和潤飾,使毛病有所減少。到了10月底,曼殊離上海赴長沙參與華興會的創建工作。離上海時,這篇小說大致載至第七回。在第八回中,陳仲甫將湖南時務學堂頭班生朱菱溪“迷於狎邪”的事寫了進去,並一直延續至第十一回前大半回即報館被封止。1904年,鏡今書局擬出版單行本,陳仲甫又增添了最後三回多,改名為《慘世界》,署“蘇子穀、陳由己同譯”。現在《國民日日報》已難尋覓,編者隻能從台灣學生書局印行的影本校勘前三回,以使其回複當年曼殊原譯的大體麵目。至於以後各回,則唯按《慘世界》版本去付梓了。
雨果(1802—1885)——法國著名作家。生於軍官家庭。早年作品將中世紀理想化,後受進步思想啟發,逐步擺脫古典主義的藝術觀點,開始積極浪漫主義創作。《悲慘世界》是1861至1869年完成的長篇小說。作品從人道主義角度揭露了資本主義的罪惡。
第一回迪涅城行人落魄苦巴館店主無情卻說一日天色將晚,四望無涯。一人隨那寒風落葉,一片淒慘的聲音,走進法國迪涅城裏。
這時候乃是西曆一千八百十五年十月初旬,將交冬令,天氣寒冷。此人年紀約摸四十六七歲,身子不高不矮,臉上雖是瘦弱,卻很有些英氣,頭戴一頂皮帽子,把臉遮了一半,這下半麵受了些風吹日曬,好像黃銅一般。進得城來,神色疲倦,大汗滿臉,一見就知道他一定是遠遊的客人了。但是他究竟從什麼地方來的呢?
隻見他那時候渴極了,有幾個小孩子跟在他的後麵。還沒有走到二百步,在街上泉場裏痛飲了兩次。隨後繞一屋角轉向左邊,直走到一座衙門,他進去約有十五分鍾,又走出來,就和和氣氣的脫下帽子,向那坐在門旁的憲兵行禮。那憲兵也並不還答,並且睜開眼睛留神看了他一看。
此人轉身就走,行不多時,來到一所客寓門前,抬頭一看,上寫到館名“苦巴乃太尼”,算是這城中有名的一個客寓。此人就放步一直走進去,隻見那廚房門大開,又想一直走進廚房,眼睜睜的看見那鐵鍋子裏的湯一陣一陣的冒出熱氣,那煤爐子的火光烘暖了牆壁。店主人親自下廚,忙忙碌碌的正在做些好菜,和那隔壁房子裏趕車的受用。那時候此人心裏正在羨慕那趕車的。
店主人猛然聽得開門的聲音,瞥見來了一個新客人,他並不轉眼瞧他一瞧,但隨口問道:“你來做什麼事體的呢?”答道:“要叨光在貴寓裏住一住。”店主人道:“這倒容易。卻是有一件事:你回頭看看那些客人,咳,一個個的都是不能欠賬的哩。”此人在身邊拿出一個大皮袋,對著店主人說道:“你還不知道我這裏還有點錢嗎?”店主人說道:“這倒可以的。”客人重複把大皮袋收在懷裏,氣忿忿地拿著行李,用力放在門邊下,手裏提著短棍子向火旁小椅子上坐下。
卻說這座太尼城,本原來在嶺上頭,也就有些招風;況且到了十月的天氣,更覺得寒風刺骨。此人正在耐寒不住,忽見店主人倉倉皇皇的前來查看。此人就順便問道:“飯已做好了麼?”店主人答道:“快好了。”這時候此人仍然是向火。忽然間有一管事的人,名叫做紮昆的,跑將過來,在袋裏拿一枝鉛筆,又在窗台上拿一張舊新聞紙,撕下一角,急急的寫了一兩路字。寫完了,便卷起來,交把一個頂下等用人,停一息,管事的人又對著這用人的耳邊,唧唧咕咕的說了一會,那用人就一直跑到衙門裏去了。客人也不理會這些事體,隻管又問道:“飯做好了沒有?”店主人答道:“還要等一會兒。”此人糊裏糊塗又過了一會。忽然看見那用人手裏拿了一片紙,飛跑回來。店主人接過了那片紙,用心用意的看了一遍,又低頭沉思了一會,就放開大踏步,癲狂似的走近此人身邊,說道:“我卻不能留你住在這裏。
”此人就立起身來問道:“你怕我欠你的賬麼?還是要先交錢呢?我這裏還有點銀子,你不知道麼?”店主人說道:“哪裏是為著這些事體!”此人道:“那麼是為著什麼事?”店主人道:“你是有銀子。”此人道:“不錯。”店主人又道:“怎奈我沒有房子留你。”此人即忙接口說道:“就是在貴寓馬房裏住下,也不礙事。”店主人道:“那就不能。”此人道:“這是什麼緣故?”店主人道:“我的馬已經住滿。”此人道:“也好。那邊還有一間擱東西的房子,我們等吃了飯再商量罷。”店主人道:“有什麼人供你的飯吃?”此人耳邊陡聽了這句話,陡如落在十丈深坑,心裏就同火燒一般,長歎了一口氣,說道:“難道我就要餓死不成?我從白日東升的時候動身,可憐一直走到現在,走了好幾十裏。咳!老哥,還求你給一餐飯我吃,我必不騙你的賬。”店主人道:“我沒有什麼給你吃。”此人聞說,就微微的一笑,回頭指著那鍋裏說道:“沒有嗎?”店主人道:“這個已經是別人的了。”此人道:“是哪個的?”店主人道:“是那車夫的。”此人道:“車夫共有幾個人?”店主人道:“有十二個人。”此人道:“那些東西,二十個人吃也夠了。”店主人道:“怎奈他們一齊買去了,便怎麼樣呢?”此人又坐下,低聲說道:“我好容易來到這個客寓,肚子裏又餓得了不得,教我再到哪裏去呢?”店主人就近此人耳邊說了三個字,就叫他渾身戰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