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務兵和傳令目燒飯,兩個孩子站在火光旁邊望著。燒好了。一碗一碗盛出來,孩子們的頸子伸得像鴨子一樣。我們盡管吃,涎沫便從那兩個的小口裏流出來,實在饞不住了,才扭著他們的媽媽哭嚷著:

“嗚!媽媽……好香的白米飯啊!”媽媽不響,眼淚偷偷地從那兩副小臉兒上流下來了。

我和訓練主任的心中都有點兒不忍了,想盛出一碗來給那兩個孩子吃吃,但一轉眼看到自家都還不夠時,就隻好硬著心腸兒咀嚼起來。

之後,訓練主任還要巴巴地去向他們追問:

“你們一年到頭吃些什麼呢?”

“唉!老總爺,苦啊!玉蜀黍,要留著還稅;山薯,山上的好漢們又要抽頭;平常日子,我們多半是吃糙米的……”

“糙米?”我夾著也問了一句。

“是呀─一小糙樹的嫩根,拌在山薯裏吃!”

半晌,我們沒有回話。想起剛才不肯省下一小口兒飯來給那兩個孩子吃的情形,心中像給一種什麼東西束縛得緊緊了。

三、兩具死屍

因為要提防那小屋子的主人,去報信給山上的好漢們聽,所以天剛剛發白,我們就爬了起來,向那主人告過辭,尋著原來有行軍記號的路道走去。一路上,我們都不約而同地談論著:為什麼一個人自己種了玉蜀黍、山薯,辛辛苦苦地,一年到頭反而隻能夠吃糙米。這其間,就隻有那個小勤務乓最為感動,因為他的家裏也正是這樣喲——據他說——因為他一直都是愁眉皺眼的。

訓練主任的膽子似乎大了些,主要的還是在這兩天內並沒有遇到什麼驚心動魄的事跡,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見得高興些了,他過去在什麼大學畢過業,他做過什麼偉大的文章,偉大的詩……一切的牛皮,都吹起來了。並且還要時時刻刻拉著人家去陪襯他,恭維他!……山路總算是比較平坦些了,雖然在茂密的樹林中還時刻發出來一些令人心悸的呼嘯。但據我們的估計,至遲再有一天,便可以追上我們的部隊了,十分的功程去了九分,還怕再出什麼了不得的亂子嗎?這麼一估計,訓練主任便高興得大叫大唱起來。

大約已經走了三十裏路了吧,太陽已經爬上了古樹的尖頭,森林也漸見長得濃茂了,訓練主任的歌聲也更加高亢了。但不知道為了什麼,忽然那個前麵引路的小勤務兵,會站住著驚慌失措起來,把訓練主任的歌聲打得粉碎!

“什麼事情,你見神見鬼!”副官吆喝著說。

“不,不得了!”勤務兵吃吃他說,“那,那邊,那邊,殺,殺……殺死了兩個人……”

“怎麼?”訓練主任渾身一戰,牙齒便磕磕地響將起來,他拖著勤務兵:“殺,殺了什麼人呀?”

“兩,兩個穿軍服的!”

“糟糕!”訓練主任的臉色馬上嚇得成了死灰。他急忙扯住我的手:“手槍呢?手槍呢?”

我故意地鎮靜了一下,沒有理會他─—雖然我的心中也有一點兒發跳。勤務兵引路,我,副官,傳令目走在最前麵,那個便老遠老遠地站著望著我們,不敢跟上來。

的確是躺著兩個穿軍服的!渾身全給血肉弄模糊了,看不出來是怎樣的麵目。副官用力一腳─—把一個踢了一個翻身,於是我們便從死者番號上看出了─—真正是我們部隊裏的兄弟。看形勢,被害至多總還不到一個對時,大約是在昨天上午,剛剛大隊過完之後,被好漢們“截尾子”殺死的。一個的身上被砍了八九刀,一個連耳鼻嘴唇都給割掉了。看著會使我們幻想出他們那被殺害時的掙紮的慘狀,不由的不心驚肉跳起來。

像打了敗仗似的,我們跳過那兩具死屍,不顧性命地奔逃著。訓練主任的腿子已經嚇軟了。他一步一拖地哀告我們:

“喂!為什麼跑那樣快呢?救救我吧,我已經趕不上了呀!”

四、仇恨一口氣跑了十多裏路,大家都猜疑著約莫走過了危險地帶了,腳步才慢慢兒鬆弛下來,心裏可仍舊是那麼緊張地,小心地提防著。肚皮已經餓得空空了,小勤務兵袋袋裏的米也沒有了。我們開始向四圍找尋著午餐處。

在一座通過山澗的木橋旁邊,我們找著了四五家小店鋪。內中有兩三家已經貼上了封條沒有人再作生意了,隻有當中的一家頂小的店門還開著。

那小店裏麵僅僅隻有一位年高的老太婆,眼淚婆娑地坐著,像在想著什麼心思。她猛的看見我們向她的屋子裏衝來,便嚇得連忙站起來,想將大門關上。可是沒有等她合上一半,我們就衝進了她的家中。

老太婆一下子將臉都氣紅了,她望望我們的手中都沒有殺人的家夥,便睜動那凹進去了的,冒著火花的小眼珠子,向我們怪叫著:

“好哇!你們又跑到我的家中來了。”

“我們沒有來過啊,老太婆!我們是來買中飯吃的呀!”我說。

“買中飯吃的!不是你們是鬼?你們趕快把我的寶兒放回來,你們將他抓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