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老太婆的眼淚直滾。
“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的寶兒呀!老太婆。”訓練主任也柔和他說。
“沒有看見!昨天不是你們大夥抓去的嗎!好,好啊─—”她突然轉身到房間裏麵,摸出一把又長又大的剪刀來。“我的老命不要了!你們不還我的寶兒,你們還要來抓我!好─—我們拚吧!……”她不顧性命地向我們撲來,小眼珠子裏的火光亂迸!
“怎麼辦呢?”我們一麵吩咐勤務兵和傳令目按住了發瘋了的老太婆的手,一麵互相商量著。
“不要緊的!”訓練主任說,“我們不如把她趕到門外,將門關起來搜搜看。如果有米煮飯我們就煮,沒有米就跑開,再找別人家去!”
“不好!”副官連忙接著,“放到門外她一定要去山中喚老百姓的!不如把她暫時綁起來搜搜看。”
於是大家七手八腳的,將那老太婆靠著屋柱綁起來了。
“你們這些絕子絕孫的東西呀!你們殺了我吧!我和你們拚……”綁時她不住地用口向我們的手上亂咬亂罵著。
關門搜查了一陣,總共還不到三四碗野山薯,隻好迅速地,胡亂地弄吃了。又放了十來個銅元在桌子上,開開門,便趕著橋邊的大路跑去。
為避免麻煩,我們是一直到臨走時,還沒有解開那老太婆的繩子。好遠好遠了,還聽到她在裏麵叫罵著─—“遭刀砍啦!紅炮子穿啦!……”
五、最後的一宵因為是最後的一宵了─—明天就可以趕上部隊─—所以我們對於宿店都特別謹慎。總算是快要逃出龍潭虎穴了,誰還能把性命兒戲呢?
這一家客店,似乎比較靠得住一點,在這山坳的幾家中。聽說昨晚大隊在這兒時還是駐的團部哩。隻有一個老板,老板娘和兩個年輕的小夥計。
老板是非常客氣的,這山坳裏十多家店家,就隻有他家的生意興盛。招呼好,飯菜好,並且還能夠保險客人平安。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我們提防的心事卻一點也沒有放鬆。尤其是那位訓練主任老爺,他時常在對我的耳邊囑咐一道又一道,好像他就完全知道了這客店老板是一個小說書裏開黑店的強盜似的:怎樣靠不住!怎樣可疑!就僅僅沒有看見人肉作坊裏的人皮人骨。
夜晚,我們幾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間裏,訓練主任把我和副官睡的一張床抬到門邊,緊緊地靠著。並且叫我拿手槍放在枕頭下,或者捏在手上,以備不時之需。
隻有他─—訓練主任─—一個人翻來複去地睡不著。
大約是三更左右吧,他突然把我叫醒了:
“喂!聽見嗎?”
“什麼啊!”我蠻不耐煩地。
“響槍呀!”
“狗屁!”
我打了一個翻身,又睡著了。
約莫又過了一點鍾,訓練主任再次地把我從夢中推醒:
“聽見嗎?聽見嗎?”
“什麼啊!”
“又響槍!”他鄭重他說。
我正想再睡著不理他,卻不防真的給一下槍聲震驚了我的耳鼓,我便隻得爬起來,過細地聽著。以後是砰砰拍拍地又響了好些聲。
“不是我騙你的吧?”
聲音漸漸地由遠而近,很稀疏地,並不像要鬧大亂子。而且,就仿佛在這山坳的近處。
勤務兵,副官和傳令目,也都爬起來了。
槍聲漸漸稀,漸漸遠,漸漸地沉寂了……老板的客堂裏慢慢熱鬧起來。有的還在把機筒撥得嘩喇嘩喇地響,退子彈似地。
“糟糕!”訓練主任戰聲地傷心地念著:“我,我,我還隻活得二十八年啦!”三十六顆牙們像嗑瓜子似地叫將起來。
我們都嚇得沒有了主張,伏在門邊,細細地想聽那些人說些什麼話。
聲音太嘈雜得聽不出來。很久很久才模糊地會意到兩句:
“……昨天早晨全走光了!你們來得太慢了啦!”這有點像老板的聲音。
“連掉隊的一個都沒有嗎?”似乎又有一個人在說。
訓練主任抖戰得連床鋪都動搖起來了。
半晌,好像又是老板的回答:
“沒有啊!……”
我們都暗暗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天亮的時候,我們也明知道那班人走完了,卻還都不敢爬出房門,一直等到老板親自跑來叫我們吃早飯。
訓練主任望見老板,嚇得仍舊還同昨晚在房中一樣,抖戰得說不出活來。老板看見他這一副可憐的樣子,不由的笑著說:
“這樣子也要跑出來當軍官,蠢家夥!我要是肯害你們的,昨晚上你們還有命嗎?……”停停他又說:“趕快吃完飯走吧!要是今天你們還追不到你們的大隊,哼!……”老板的臉色立刻又變得莊重起來。
我們沒有再多說話了。恭恭敬敬地算還了房飯錢,又恭恭敬敬地跟老板道過謝,拚命地追趕著我們的路程。
一直到下午四點多鍾,我們才望見我們的大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