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他們知道,這木箱裏麵並不是洋錢;而是那個,那個……他們是本地人,一聞氣味就知道。這東西,在他們本地,是不值錢的。但是隻要過了油子嶺的那個叫做什麼局的關卡,到衡州,就很值錢了。本來,他們平日也是靠偷偷地販賣這個吃飯的,但是現在不能了,就因為那個叫做什麼局的關卡太厲害,他們有好幾次都被查到了,挨打,遭罰,吃官司。後來,那個局裏的人也大半都認識他們了,他們才不敢再偷幹。明買明販,又吃不起那個局裏的捐稅錢。所以,他們沒法,無事做,隻好跑到我們這部隊裏來做個長夫……說著,感慨了一陣,又把那油子嶺的什麼局裏的稽查員們大罵了一通……於是,我們這才不被蒙在鼓裏,知道了達到寶慶不發餉的原因,連長和軍需正們鬼鬼祟祟的內幕……“我操他的奶奶啊,老子們吃苦他賺錢!”那個叫做冒失鬼的,便按捺不住地首先叫罵起來了。

三、驕傲

因為聽了長夫們的話,使我們對於油子嶺這個地方,引起了特殊濃厚的興趣。

離開寶慶的第二天,我們便到達這油子嶺的山腳了。那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橫亙在寶慶和衡州的交界處。山路崎嶇曲折,沿著山,像螺絲釘似的,盤旋上下。上山時,隻能一個挨一個地攀爬著,並且還要特別當心。假如偶一不慎,失腳掉到山澗裏,那就會連屍骨都收不了的。

我們每一個人都小心翼翼地攀爬著。不敢射野眼,不敢作聲。官長們,不能騎馬,也不能坐轎子;跟著我們爬一步喘一口氣,不住地哼著“噯喲!噯喲!”如果說,官長與當兵的都應該平等的話,那麼,在這裏便算是最平等的時候。

長夫們,尤其是那兩個新招來的,他們好像並不感到怎樣的痛苦。挑著那幾個木箱子,一步一步地,從來沒有看見他們喘過氣。也許是他們的身體本來就比我們強,也許是他們往往來來爬慣了。總之,他們是有著他們的特殊本事啊!停住在山的半腰中,吃過隨身帶著的午飯,又繼續地攀爬著。一直爬到太陽偏了西了,我們才達到山頂。

“啊呀!這樣高啦!我操他的祖宗!……”俯望著那條艱險的來路,和四圍環抱著的低山,我們深深地吐了一口惡氣,自驚自負地,罵起來了。

在山頂,有一塊廣闊的平地,並且還有十來家小小的店鋪。那個叫做什麼局的關卡,就設立在這許多小店鋪的中間。關卡裏一共有二十多個稽查員,一個分局長,五六個士兵,三五門土炮。據說:設在衡州的一個很大的總局,就全靠這麼一個小關卡收入來給維持的。

想起了過去在這兒很多次的挨打,被罰,吃官司,那兩個長夫都憤慨起來了。他們現在已經身為長夫,什麼都“有所恃而不恐”了,心裏便更加氣憤著。當大隊停在山頂休息的時候,他們兩個一聲不響地,挑著那四個木箱子,一直停放到關卡的大門邊。一麵用手指著地上的箱子,一麵帶著驕傲的,報複似的眼光,朝那裏麵的稽查和士兵們冷笑著。意思就是說:

“我操你們祖宗啊!你還敢欺侮老子嗎?你看!這是什麼東西?你敢來查?敢來查?……”

裏麵的稽查和士兵們,都莫明其妙地瞪著眼睛,望著這兩個神氣十足的久別了的老朋友,半晌,才恍然大悟,低著頭,怪難為情的:

“朋友,恭喜你啊!改邪歸正,辛苦啦!”

“唔!……”長夫們一聲冷冷的加倍驕傲的回答。

四、捉刺客

到了衡州之後,因師部的特務連被派去“另有公幹”去了,我們這一連人,就奉命調到師部,作了師長臨時的衛隊。

師部設立在衡州的一個大旅館裏。那地方原是衡州防軍第XX團的團本部。因為那一個團長知道我們隻是過路的,尋不到地方安頓,就好意地暫時遷讓給我們了。師部高級官長都在這裏搭住著。做衛隊的連部和其他的中下級官員,通統暫住在隔壁的幾間民房中。

我們,誰都不高興,主要的原因,還是沒有關著餉。說了的話不算,那原是官長的通常本領。但是這一回太把我們騙得厲害了,寶慶,衡州……簡直同哄小孩子似的。加以,我們大都不願意當衛隊,雖說是臨時性質,但“特務連”這名字在我們眼睛裏,畢竟有點近於卑劣啊!“媽的!怕死?什麼兵不好當,當衛隊?……”

因此,我們對於衛隊的職務,就有點兒不認真了,況且旅館裏原來就有很多閑人出入的。